第32章 他没有看见的是,此刻顾远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沉溺和迷恋
半小时后,方谨僵直着坐在人来人往的马路边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不远处救护车后门大开,一群人簇拥着正被医生上药的顾远。他额角被砸出了血,医生用绷带一圈圈缠绕起来,他的心腹手下正俯身在边上急促地说着什么。
顾远点点头,抬手制止了医生,穿过人群向方谨走来。
方谨抬起头和顾远对视。不远处的明亮车灯和鼎沸人声,以及车祸后满目狼藉的公路,都如同虚化扭曲的背景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只有顾远双手抱臂挺拔的身躯,和他居高临下的目光,清晰地映在方谨眼底。
……他会问吗?
他会问什么?
方谨的意识混乱、粘稠又不清晰,他知道自己应该快点想出个答案,如同自己一生中无数次面对过的那样,在岌岌可危一触即发的局面中找到最完美的借口;然而这一刻他突然忐忑、畏惧又疲惫,什么都想不出来。
他只能看着顾远,时间突然被拉得很长,虚空静止在这停滞的一刻。
如果这就是结束的话,那么就这样吧——他脑海中下意识掠过这个念头。
他真的再也虚构不出更多的假象了。
“害怕么?”顾远开口问。
方谨迎着他喜怒不辨、面沉如水的脸,半晌嘶哑道:“怕。”
“回不回家?”
“……回家。”
顾远终于对他伸出手。
方谨如同看到浮木般抓住他的手掌,借力从马路边站起身,因为坐久突起眼前突然眩晕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顾远突然撤回手,昏眩中方谨当即心脏漏跳半拍,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惊惶,就只感觉自己的下巴被扳住了。
“别动!”顾远骤然回头吼道:“来人!叫医生过来!”
方谨这才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正从鼻腔里流出,转瞬嘴唇上方积满了血,甚至流过唇角汇聚到了下巴上。他下意识知道这情景不会好看,立刻就想挣脱顾远的手挡住自己的脸,然而顾远却死死抓着不放他走:“医生!快点!没看到有人撞伤了吗?!”
那尾调几乎破音,方谨顿时一愣。
这时就只见几个手下簇拥着医生护士匆匆跑来,不由分说把他按倒在担架上,直接拉去救护车。紧接着,两个医生带着护士上上下下把他全身按了一遍,一边重点按腹腔一边问他疼不疼,方谨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都以为自己在车祸中撞到了哪里,内脏受伤才会流鼻血。
“没……没有,哪里都没撞到。”方谨推开医生,挣扎着坐起来:“可能是情绪激动造成的,你们看我有没有发烧……”
医生半信半疑地测量了体温,才转向站在救护车外,头上裹着绷带还紧紧盯着里面的顾远:“应该没有内脏受伤和脑震荡,可能是惊吓刺激过度,是有点发烧——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去医院检查下吧。”
方谨刚要拒绝,顾远却点头道:“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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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谨确实没有撞到哪,只在车厢的剧烈震荡中受了几处软组织挫伤,连观察都不用。
顾远比他先检查完,坐在急诊室门口的走廊上看手下人送上来的报告,见他出来抬眼一笑:“幸亏这次有你,不然真要出事了。”
这话的语气仔细品味其实有些古怪,方谨微微一顿。
然而没等他想出话来回答,顾远又自顾自道:“想不到你还挺冷静的,那一枪也实在幸运,看来下次还是要教你开枪才对。”
他看着方谨笑了笑,那神情十分正常,方谨强迫自己也回了一个微笑。
顾远招招手,方谨便走到他身边坐下,随即被他伸手搂在怀里。
深夜的急诊室外虽然没人,但毕竟医院是公众场合,这种亲密的姿态让方谨心里有点不安;然而顾远又丝毫没有感觉不妥的意思,只专注地看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报告。半晌方谨终于忍不住动了动,低声问:“这是查出来了吗?对方是什么人?”
“我舅舅柯荣。”顾远顿了顿,说:“以及顾洋。”
方谨一怔。
“你是不是在想,这两人也能搞一块去?事实就是能的。我身边出了顾洋的眼线,而柯荣早就因为外公对我越来越大的支持而感到不满,昨天去码头接那批重要货物的事情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两人一拍即合。”
方谨轻轻问:“……柯荣想杀你?”
“为了利益人什么做不出来,不过真下毒手倒未必,可能只想让我断个手受点教训吧。” 顾远懒洋洋道:“人心幽微哪——幸亏这次有你。”
方谨心中一咯噔。
顾远转眼对他勾了勾唇角,就在这时一个保镖从走廊尽头转出来,大步走到顾远面前递过一个大纸袋,低声道:“顾总,现场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从对方司机身上搜到了这些。”
顾远放开方谨,伸手去掏了掏,里面的东西大多沾着血。
那司机没死,但受重伤已经送去ICU了。顾远接受了上次陆文磊在医院离奇死亡的教训,安排了充足人手和医护人员看护他,没有任何一秒钟身边少于三个人,并且吩咐了等人一醒来立刻带去审问。
纸袋里的小东西很零碎,车钥匙、瑞士军刀、钱夹、硬币,驾照肯定是假的,皮带、棒球帽和制服衬衣上浸透了血。
那棒球帽已经很旧了,大概是司机用来遮挡高速公路摄像头用的。顾远用帽檐当铲子在纸袋里翻了翻,随手一扔道:“就这样吧。明天把顾洋带来我见他一面,也挺久没跟我亲兄弟联络感情了。”
保镖一点头:“二少那边的眼线我们也抓住了,现在楼下车里,顾总要不要去看看?”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方谨瞥见纸袋里的棒球帽。
他的目光突然死死定住了。
那其实只是个陈旧泛黄、还染了血迹的普通帽子而已,然而帽檐上却印着东西:一个下端三道曲线并排行列、上端黑色海鸥展翅欲飞的公司商标。
那商标乍看上去像是棒球帽的品牌,然而方谨知道它跟帽子本身没关系。
因为他曾经见过。
上次见到这个商标的时候,他失去了父母。
“方谨?”顾远转过头来问。
方谨目光倏而转向他,半秒钟后,完全听不出任何异状地问:“怎么?”
他从声音到表情都太正常了,顾远便没有多问什么,只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下楼看看,很快就上来。”
方谨甚至还对他笑了笑,说:“好。”
顾远站起身,又回头摸了摸方谨的额头,确定发烧温度并不太高之后才跟保镖走了出去。
——他没看到的是,在身后那张长椅上,方谨目光紧紧追随着保镖手里那只沾血的纸袋,目光几乎可以用骇然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