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谜底都不是能随便说出来的

姑娘,我们以前……曾见过吗?

只是短短一句问话,覃川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一个瞬间,她心里升起无数个感慨。有在他门前跪了几天几夜后万念俱灰的恨,也有被亲密之人背弃的怨。那些都曾是把自己困住的回忆,她曾以为自己一生都会怨恨他,有生之年每日每日在心底诅咒他。

有人说过,你越是爱一个人,当他背叛你的时候,你就会越恨他。她在爱恨这个怪圈里徘徊循环无数次,每一天都是一个轮回,轮回复轮回,仿佛永无尽头。也曾想过,有朝一日重逢,要把这种蚀骨的痛楚加倍还给他。

可是,人会长大,她终于也会明白,这些爱、这些恨,困住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在离开的人心里,她已经淡漠如路人,就像现在,相逢也如陌路人。那样,把自己的有生之年都困在那一方囹圄里,岂不是很可笑吗?

覃川不是个喜欢自怨自艾唱独角戏的人,她也是过了很久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

昨日种种,如烟如雾,如露如电,转瞬即逝,再不留一丝痕迹。生死大劫后,只愿此心如飞鸟,此身似清风。这世上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做,为何不在死去前活得潇洒放纵些?

她退了一步,心底莫名腾起的喧嚣渐渐沉淀下去,周围的风声、丝竹声、桃花簌簌落地的声音,一一回到耳中。

“紫辰大人说笑了,小的何曾有福气能与大人相识?”她笑得讨好又卑微,大有想攀上枝头做凤凰,却没那个贼胆的架势。

左紫辰不为所动,上前一步轻轻抓住她的胳膊:“你让我觉得很熟悉。你……叫什么名字?”

覃川想起五年前与左紫辰第一次相遇,他也是这样一句话。当时晚霞如烟,远方青天山峦犹如泼墨山水,一切都朦朦胧胧,他还是个刚过冠礼的少年,眉宇间有青涩的少年志气,不知是霞色倒映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的脸有点红,眼睛特别亮,声音略带沙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很熟悉。你叫什么名字?”

……

她低头看着左紫辰的手,喃喃:“紫辰大人……这可要不得!要是……要是让玄珠大人见到了,小的可完蛋啦!”

“名字。”他固执起来亦是寸步不让。

她只好一边贼头贼脑往殿内打量,一边小声告诉他:“小的叫覃川,您老人家快放手吧!这光天化日的,是要小的命呢!”

“覃川……覃川……”左紫辰眉头微蹙,喃喃地一遍一遍重复这个名字,竭力从记忆里找出有关她的一切事情,却什么也找不到。可是捏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却越来越紧,似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她走。

覃川这会儿真有点急了,玄珠在里面随时会出来,要是让她见到左紫辰抓着自己死活不放,那她这个杂役真是做到头了!

情急之下,突生妙计,她突然扯开束发的带子,连老天都很配合地帮忙从后面吹来一阵风。桂花头油迷人厚重的香气扑了个满怀,左紫辰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捂着鼻子开始狂打喷嚏。

哼哼,一整瓶桂花头油,五文钱一斤,山下杂货铺用的新鲜桂花,熏不死你!

覃川用力甩了甩手,谁知道他打喷嚏打得昏天暗地,那只手却比糨糊还黏,就是不放。殿内丝竹之声已经停下,她肚子里大叫不好。

果然玄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比平常更冷上十倍:“紫辰?你在这里做什么?”

左紫辰猛打喷嚏,哪里能说话,覃川灵机一动,急忙扶住他的胳膊,大叫:“紫辰大人,您不要紧吧?小的扶着您去里面歇息一下?”不由分说硬是把他往殿里推。

玄珠身后四个婢女比鬼还精,早就上来前后左右把她挡住,推了一把:“你好大的胆子!谁准外围杂役靠近这里了?”

覃川小心翼翼地赔笑:“几位大人姐姐,有话好说……小的是奉了九云大人之命来这里收拾杂物的。方才出门想解手,却见紫辰大人不知为何喷嚏不断,小的一时护主心切,便上前搀扶,绝对无心冒犯,大人姐姐们明鉴。”

四个婢女鄙夷道:“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搀扶紫辰大人吗?”

“是是……小的什么东西也不是……”她连连点头称是。

玄珠扶住左紫辰,因见他这次发作得特别厉害,便再也顾不得久留,搀着他的手便往外走。经过覃川身边的时候,她冷冷看了她一眼,淡道:“近来山中乱得很,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敢胡来,弄得这里臭气熏天。”

四个婢女立即明白了,马上跑去提了四桶水,骂道:“你这下贱的奴婢!身上熏的是什么香?一个杂役不做好本分活,成天只想攀龙附凤!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搞这些狐媚子了!”

说着四桶水一起泼上去,又把覃川泼个透心凉。这会儿可是滴水成冰的冬天,她冷得直跳,嘴唇一下子就没了血色。

“还不去跪下!不叫你起来不许起!”婢女们把她推到殿外的平地上,按倒在地。

覃川大叫:“这么冷的天,会死人啦!我真的会死哦!死了可难看了!”

还没叫完,青青就走出来冷笑:“这是做什么?公主殿下和一个外围小杂役计较什么?她的命固然不值钱,你也不必为了一点儿小事就让她冻死吧?这里是香取山,不是大燕的皇宫。”

玄珠冷道:“下人做错事,自然要罚。时候到了就让她起来,我心中有数,不会伤及性命。”

“就是打狗,也得看主人。这是九云带来的杂役,不用公主殿下越俎代庖。”青青走过来,直接把瑟瑟发抖的覃川拉起来,推进温暖的殿内,又道:“我负责晚上把人完完整整还给九云,公主殿下这就请吧。”

玄珠定定地望她一眼,没说话,扶着左紫辰走了。青青看着她的背影,继续冷笑:“德行!亡国的公主,又不是真公主!真以为香取山是皇宫呢!”

她施施然走回殿内,这回轮到覃川打喷嚏了,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她本来就瘦弱,这下越发显得可怜之极。因见青青过来,她赶紧道谢:“青青姑娘,多谢您……”

“谢什么!”青青不甚在意地挥手,“方才谁叫你自己跑出去了?”

覃川苦笑:“小的尿急,这会儿快出来了……您发个慈悲,容小的先去方便一下……”

“去吧去吧!”青青见她那模样又可怜又难看,不由皱眉,“去了别过来了!换身干衣服!不然真要出人命了。”

覃川这回真心实意地道了谢,一路飞奔回自己的小院落。等擦干头发,换上暖和棉衣,已经冻得嘴唇乌紫,浑身发抖。

她关上院门窗户,盘坐在床头,开始调整内息,直过了两盏茶的工夫,脸色才渐渐红润。玄珠这次的责罚还真算轻的,记得以前玄珠自己带来的一个贴身婢女,跟了她四五年,就因为和左紫辰多说了两句话,笑得开心了点,回头就被她命令掌嘴,满嘴牙都打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