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卿心如铁(第3/3页)
覃川面沉如水,飞快地从他怀中将魂灯取出,转身推门便走,逼着自己不许回头。
打开的房门突然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大力摔上,笃笃数声响,她耳边一阵刺骨的凉意,数十根通体银白的寒光射在门上,将其钉死。傅九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竟带着一丝阴森狂怒:“覃川,你还想去哪里?”
她猛然转身,却见他掌心有银色电流吞吐,一把盖在猛虎头上,瞬间就将这厉害无比的灵兽打成碎裂的光点。覃川的心跳几乎停了,僵硬地靠在门上,动也不动。
傅九云低头看看自己半边染血的身体,撕开领口,肩头两排深可见骨的牙印,鲜血如泉水般涌出。她是真的要杀他,冷血冷心,毫不留情。他越是一言不发,覃川就越觉得呼吸急促,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她无法喘息。
眼前突然一花,脖子被一只炽热的手掐住,她无法选择任何抵抗,被动地被他狠狠甩在床上,脑袋撞中床板,一阵晕眩。身上又是一重,她惊恐地睁大眼,在眼前下雨般的金星里,只能勉强看清他阴冷的眸子,凑那么近,像是要将她生嚼下肚。
“小姑娘,你在找死……”傅九云第一次露出怒意,抬手似是要继续掐住她。
覃川发出一声战栗的喘息,死死闭上眼睛,等待预期中的剧痛袭来。可是等了半天,他既没扇巴掌,也没掐脖子。她缓缓把双眼睁开一道缝,却对上他几近狂热的阴郁眸子。
甚至找不到话语来形容这样的眼神,似是爱到了极点,又似失望到了极点。比任何言语都更加锐利地刺入她心底的柔软处。
你怎会是这样?
你怎能下手?
你真的要杀我?
……
他身上的血大滴大滴落在她胸口,细微的声响,却是那么惊心动魄。覃川无法承受,逃避一般又一次把眼睛闭上了。
这些问题她一个也回答不上来。
为了取到魂灯,吃什么苦她都不怕。给人下跪也好,嬉皮笑脸也好,硬下心肠抛弃那些可爱的人也好。即使是——像刚才那样,对所有朝魂灯伸手的人露出尖锐獠牙,她也在所不惜。
覃川发出一个古怪沙哑的笑,低声道:“你要强暴我?为什么还不动手?胆子被狗吃了?”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这种时候刺激他。
胸前一凉,衣服像是纸片似的被他瞬间撕碎了。覃川霎时感到一种绝顶的恐惧,偏偏又因为这种恐惧而全身僵硬,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肩膀上一阵剧痛,是他毫不留情咬上来,真要吃人似的。
又是一阵布帛的撕裂声,他在撕扯她的裙子。覃川恐惧得浑身发抖,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尖叫,没命地蜷缩起身体,像是在汹涌的海面上抱住一根救命木头那样抱着自己的膝盖,死也不放开。
他狂暴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是撑在她身上看了很久很久。覃川把脸死死埋在被褥里,想哭,又哭不出来,只好像个无助的小孩子那样抱紧膝盖,光裸纤弱的肩膀一阵阵剧烈地颤抖。
身上的重量轻了,大氅落在她近乎赤裸的身体上,他的声音比寒冰还要冷漠:“覃川,你果然心如铁石,真令我自愧不如。你想走,现在就可以走,光着身子走!”
他待她再如何好,也不过是她稍稍歇脚的一个小岛,毫不留恋就可以离开,毫不犹豫就可以沉没它。这种残忍,闻所未闻,令人从头到脚都坠入深渊一般,纵然是无数次地拥她入怀,在这个深渊里,也唤不出一声回音。不想放手,便要被她的荆棘刺得遍体鳞伤,她是个伤人也伤己的倔强女子。
傅九云弯腰,将随着她衣服摔落在地上的乾坤袋捡起,放进自己的怀里,冷道:“我再不会跟着你,你走。魂灯你永远也不要想。你这样走,再去天涯海角也随你。”
覃川渐渐停止了发抖,双手死死抓住大氅,把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缩在大氅里面。她的声音同样冷漠缓慢:“不是你的国破家亡,不是你的血亲战死,你有什么资格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我?傅九云,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他答得极快,甚至想也没想:“是。”
覃川紧紧咬住牙,用尽毕生以来所有的气力去阻止眼泪,可她阻止不了心底的狂潮,过往懵懵懂懂的一切此刻都变得棱角分明。他待她温柔体贴,说出那些美好的、让她憧憬至极的话语,是因为他爱她。
那不是玩笑,不是戏弄,不是心血来潮的疼爱。他的爱沉重又轻柔,润物细无声。
她曾经历过世上最美好的恋情,也体味过世上最惨痛的结局,她以为自己早已如槁木死灰了。可是过去的那些半点也不能阻挡如今在全身上下疯狂流窜的潮水,她又一次开始发抖,只有把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啃咬,借着疼痛让自己冷静、冷静。
可是要她怎么冷静?
她低声道:“……可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一点儿也没有。”
她分不清自己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就这么说了出来,不知是在折磨他还是折磨自己。
傅九云望着她缩成一团的背影,声音又变得讥诮:“你很强大,也足够冷血,你终于让我变得不那么想看到你了。”
他大步走到房门前,那些闪烁着寒光的银白色东西被他袖子一拂,便全部收了回去。
他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傅九云就这么坐在客栈大堂里喝了大半夜的酒,店里储藏的酒被他一个人干掉了三分之二,掌柜与伙计见他满身是血的凶煞模样,哼也不敢哼一声。因不见那美貌少女跟下来,大家怀疑是不是被这男人杀了,不过大抵谁也不敢去报官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烦闷到几欲疯狂,素来千杯不倒的他终于感到脑子里晕沉沉的,酒意一层层漫上来了。肩上还在一阵阵撕扯似的疼痛,索性就让它这么疼着,血也让它那么流着,这样他才能把心里那些破碎支离的语句连起来。
心底有一种涩涩的疼,不光是为自己,纵然曾经一笔一画细细替她描绘心底珍藏的美梦,盼她感到慰藉;纵然是紧紧地拥抱她,无声地告诉她这里有他可以依靠;纵然她通通不领情——这些都已经没有什么大不了,是他心甘情愿。
他只是为她这种拼命似的倔强难受,伤害别人也伤害她自己。正如他狂怒之下说出伤人的话,如今便只有独自品尝悔恨的苦果。
怀里的乾坤袋掉了出来,傅九云拿在手里仔细看。这里面装着魂灯,起初他猜不透她到香取山做什么,感到失去魂灯的那个瞬间,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传闻阴山有神龙口衔魂灯,招引十方八荒妖魔之魂。魂灯以人魂精魄为火,万年不熄——她要做什么,他竟不敢想象。倘若她活着就是为了这样死去,就算她再怎样刻骨地仇恨他,这东西也不能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