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北平街上有三两辆军车驶过,行人、人力车、街边冒着热气的摊贩混在一起。田丹沿街走着,像一个初来乍到忐忑又新奇的女孩儿,与北平格格不入,田丹看着四周有些蒙。
她走到身前一个小商摊边上,问:“先生……先生?”
“当不起先生,您啥事儿?”摊贩看着田丹问。
“广顺大街怎么走?”
“远着呢!”
“这是哪儿?”田丹又问。
“北河沿,过筒子河往西您再问问。”
田丹听后露出笑容道谢。广顺大街两旁的杨树很高,很静,周围都是小洋楼,也都静静的。人不同,树不同,房子不同,这是另一种北平,这种静是属于权贵们的,猛然看上去似乎是乱世中一方净土,但这权贵所在处,却是乱世的策源地。田丹一户户地看过来,她走得很慢,最终停在槐花胡同8号的门牌前。她想了想,继续往前走,最终消失在了胡同拐角。
沈世昌的小汽车开过来,他沉着脸和长根下车,进入院子。七姨太在院里等着迎他,看到沈世昌她忧心地问:“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都带出去了?”
沈世昌脚步匆匆,大步经过院子:“一会儿小四他们回来,把院门关了。”
长根应着转身离去,七姨太跟在沈世昌后面:“戴先生在里面等半天了。”
戴先生站在客厅门口等沈世昌,他显得有些慌乱:“老沈,老沈……”
“戴老,家里有些事要处理,不方便,您请先回。”沈世昌面色沉郁地一边朝屋里走,一边说。
“剿总确定要跟共产党和了!”戴长官一脸急切,沈世昌猛然站住:“确定?”
“我来就是跟你商量这个的,你是主和的,现在不表态,我们这帮人哪里还有家事……”
田丹站在街边判断了下方向,她朝一处公用电话慢吞吞地走去,时不时还停下来歇歇。此时街角转过来一辆吉普车,是铁林开的。
田丹在路边丛中,她先看到了开车的铁林,车拐入槐花胡同的时候,田丹看到了车里的冯青波和边上的柳如丝。瞬间她就像被电了一般怔住了。过了半晌,她仿佛才活过来,开始环视四周,田丹看到不远处有个公用电话,她晃了几晃,朝电话走过去。
铁林看见槐花胡同8号的牌子停住车。长根在院子里拉开门,铁林看了看柳如丝和冯青波,两人也不下车,萍萍懂事儿地先下了车,铁林也跟着下车,还随手关上了车门。三四辆保密局特务的车随后跟进胡同,特务们陆续下车,长根看着铁林,铁林也盯着长根不忿地说:“你看啥?”
长根移开目光,朝胡同里看。
车里,冯青波问:“来这里干什么?”
柳如丝轻描淡写:“你不是要以死相报吗?现在不用死了,我也不用你报,进去随便说两句,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爸。”
“我怕进去出不来。”
“铁林在这儿,他不敢。”
冯青波歪头看了眼车外面牛哄哄的铁林,还是没动身子,柳如丝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你死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走。”
“我死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昨天我爸电话里说,他不杀你,你就要杀他,所以没辙了。我跟他说,你如果要杀他先得杀我,他如果要杀你也得先把我杀了。”
冯青波没想到她这么说,于是说:“我不值得你这样。”
柳如丝的心疼着,但表面上旁若无事:“我糊涂呗。”
“为活命,进去认个错是吗?”
柳如丝怒了:“你大爷的!命好容易拣回来,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冯青波闭了嘴。
柳如丝叹口气:“是不太值,我爸也不怎么样,你也不怎么样,但我架在这儿了,总不能眼瞅着你们两个里面死一个吧?”
“谢谢你。”冯青波看着神情憔悴的柳如丝无从表达,柳如丝苦笑着说道:“太见外了。”
冯青波一人下车进入院子,铁林迎上去,殷勤地喊:“冯先生,我在这儿啊!有事儿随时叫我。”特务们堵满了胡同,长根准备关门,铁林拦住,“别关门,要关门我的人都进院里。”长根只能将门敞着,自己站在门边。
沈世昌家的客厅里,戴先生看着沈世昌说:“已经谈差不多了,就是部队防区怎么撤还没和共产党谈明白,两边都有戒心,怕交换的时候又打起来,剿总不给共产党北平布防。”
冯青波走进来,沈世昌看着冯青波,焦头烂额地问:“小四呢?”
冯青波没吭声,看着戴先生。空气顿时凝固了,七姨太赶忙插话:“我去叫小四,在外面?”
沈世昌疲惫不堪地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叫了。戴先生自顾自地说:“共产党提了一个对华北剿总团以上军官的安排原则,还有北平军政机构的接收办法,限令除夕之前军队全部撤出北平。”
檀木案子上的电话响起,七姨太接起来:“喂,沈先生在。”
沈世昌扭头看着七姨太。七姨太扭头看着沈世昌说:“剿总联络处,问政法处的电话要不要转过来。”沈世昌朝她点点头。
戴先生急切地说:“老杜那帮人拉山头,他手底下两个军只听他的,剿总里面心也不齐……”
田丹站在公用电话旁边,整个人都被阳光笼罩着,可目光虚虚的,一动不动,期间有小孩跑过。她捂着电话,戴先生的声音在听筒里传来:“现在说是和,有一个团不愿意动起手,十七八个团就都打起来了……”
七姨太说:“喂?政法处接过来了吗?”
田丹声音正常地说:“稍等,还没接通。”
沈世昌此时无法思考,说了句:“老戴你先回,明天上午剿总开会,中午到家里来,我们一起商量。”
戴先生却无法安心:“老沈,共产党那边和你还有联系吗?”
沈世昌劝慰道:“有,放心。”
“一定要把话带到,我们这帮人都靠你。”戴先生坚定地说。
沈世昌没理会,招呼长根说:“送一下戴先生。”事到如今,他还维持着临危不乱的风度,但内心却被那个电话搅得颇不宁静。七姨太将听筒搁在案子上,拿了戴先生的手杖递过去,送他出门。沈世昌转头问冯青波:“小四怎么不进来?”
大街上,一个孩子离开母亲,踱到田丹附近,手里的冰糖葫芦在阳光下显得很诱人,孩子一边盯着田丹,一边嘬着冰糖葫芦,田丹下意识地抿起自己的唇,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和铁林在门口。”
沈世昌一惊:“保密局的人都在外面?”
“在。”
沈世昌无奈,只好向冯青波说实话:“冯青波,大势已去,傅司令都要投共了。”
不远处,戴先生坐着小汽车划过,田丹看了一眼,紧着捂听筒。此时,冯青波的声音传来:“你我跟别人不一样,我们以和谈之名诱杀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