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一大早上,七姨太在伺候沈世昌吃早餐。七姨太告诉沈世昌,昨天晚上电话响了两次。
“什么时候?”沈世昌问。
“你回来以后,快天亮了。”
“听见怎么不叫我。”
“一共睡不到几个小时,一早又起来,又要开会?”
“去京师监狱。”沈世昌神色阴郁地说。七姨太觑着他的脸色,想了又想,还是说:“老沈……我们还是去上海吧,上海那边房子也蛮大的。”
沈世昌不言语,七姨太胆子大了些,说:“小四都过去了,很多人都过去了,我们为啥一定要留在北平?共产党听说很凶的,昨天晚上院子被打得乱七八糟,哪里还有家的样……”
沈世昌抬起头,七姨太住了嘴。
“昨天晚上天坛机场飞机都炸了,现在谁也走不掉,除非从陆路走,往南一路都是乱匪残兵,不到天津就死了。”
“飞机炸了……那小四和冯先生走没走?”
此时电话响起,沈世昌过去接起来,柳如丝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
沈世昌吃惊道:“小四?”
“我没走成,就打个电话。”
“七姨说早上有电话响,是你打的?”沈世昌问。
“我打的,现在没事了。”
“天不亮就打电话,怎么又没事了?”
“听听您那边是否太平。”
“你怎么知道我这边不太平。”沈世昌皱着眉头问。
柳如丝语气平静地说:“大家都不太平。”
沈世昌听见不知说什么,顿了一下又说:“一会儿我去京师监狱,要不要见冯青波?”
柳如丝捏着电话,愣了半天。
“小四?”沈世昌声音抬高了些。
“他在京师监狱?”柳如丝心乱如麻。
“在原来关田丹的那间牢房里。”
“田丹昵?”
“昨天晚上死了。”说完沈世昌挂了电话。许久之后,柳如丝还捏着听筒。
铁林在家中,关宝慧侍候铁林吃早餐,铁林吃得狼吞虎咽,关宝慧把油条和豆浆尽量往铁林旁边挪。
“今天估计回来也早不了。”铁林边吃边说。
“那还带我去珠市口呗。”关宝慧还不知道,只一晚上,她的家庭已经天翻地覆。
铁林听了脸色沉下来,粗着嗓子说:“跟你说别去那儿了。”
“我爸在那儿呢。”关宝慧提高嗓门,没觉察出铁林的异样。
铁林心虚地看了眼关宝慧,说:“忙过这几天把你爸接出来住,真事儿,昨天我也跟他说了。”
“昨儿你去珠市口了?”关宝慧惊讶地看着他。
铁林忐忑地回避关宝慧的目光,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坐了会儿,陪你爸磕了会儿瓜子。”
“搬出来住爸肯定不乐意,他离不开徐叔。”关宝慧也拿起筷子,边吃边说。
“离不离得开也得离开了。”
关宝慧停了一下,觉得铁林这句话有别的意味,停下手中筷子,想起昨晚冲天的火光,问铁林:“你昨晚上在外头烧什么呢?”
“陈年烂中药。”铁林喝着豆浆,疲惫地回答。
关宝慧瞥了他一眼,说:“还把衣服都烧了。”
“去去晦气,一会儿上任就职。”
“就啥职?”关宝慧担心地问。
“京师监狱狱长,剿总今天任命,沈先生亲自到狱里陪我上任。”
关宝慧听了一怔:“那金海呢?”
“金海也在狱里。”铁林说得随意,抹嘴起身。
关宝慧看着面不改色的铁林,心里突然难过起来,说:“铁林,你变了。”
“玩儿命奔,玩儿自己的命也玩儿别人的命,不就为变?你不也盼着我出息。”
“当狱长了,药也不用吃了,是出息……”关宝慧愤懑地看着铁林。
铁林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说:“还当少将呢,信不信?”
关宝慧哽咽着说:“可我还是喜欢原来的你。”
“那没辙,回不去了。”
沈世昌吃完早饭,在家对着落地镜收拾自己。他穿得很利落,一如往昔那位令人尊敬的长者。
便衣军人敲了敲门,说:“先生,剿总的车到了。”
“东西带上了吗?”沈世昌问。
“带了。”
沈世昌往外走,七姨太担心地叫住沈世昌,沈世昌回头看着蹙着眉头的七姨太,安慰她说:“放心好了,过了今天一切都料理停当。”
沈世昌坐上小汽车,里面还坐着两位剿总的军官。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都涌往一个方向,便衣军人摁着喇叭。沈世昌将一个公文包放到身侧的黄处长脚前。
黄处长打开公文包伸手一摸,里面是黄澄澄的金条,黄处长笑着说:“沈老破费了。”
“狱长交接之后我还要在狱里办点事情。”
“放心,宣布完铁狱长就职我们就走。”黄处长说道。
此时,小汽车彻底停下来,沈世昌问开车的军人:“怎么回事?”
军人看了看车外,身后开上来一辆公共汽车,公共汽车上插着两面白旗,一边行驶,一边摁着喇叭。车上的人都带着华北人民和平促进会的袖箍,车两边随着跑的人,也有很多带着华北人民和平促进会的袖箍。道路两边尽是观望的市民,很多市民随着车跑。
黄处长回答:“何思源的人,出城和中共谈判。”
沈世昌两眼空洞地望着。
燕三拉着大缨子跑回圣心医院,刘科长问:“这位是?”
“我女人。”燕三看了眼大缨子说。
大缨子想争辩,又咽了回去。
“血呢?”燕三问。
“没有医生的手续不给。”刘科长尴尬地说。燕三生气地问刘科长说:“你到底有没有谱?”
大缨子听明白是要给田丹取血,吃惊地问燕三:“真还活着?”
“一会儿到医院先看你胳膊。”燕三皱着眉头担心地说。
“我胳膊不碍事,给田丹取血你跑回去找我干吗!”
“我这不是……”
大缨子心急地数落他:“你缺心眼啊!”
燕三讪讪地闭嘴,刘科长捂着嘴乐。
徐天撩着帘子往窗外望,躺在床上的田丹喊徐天的名字。田丹在自己的世界里喊,细微的声音却使徐天转过身子。田丹努力睁着无神的眼睛,徐天俯身过去手抚摸田丹的额头,火似的滚烫,同样用手试了试自己的额头,他着急起来。徐天要直起身子,另一只手的手指却被田丹紧紧地攥着。
徐天不住地叫田丹的名字,田丹在梦境中往下沉,但紧紧攥着透过水面伸下来的一根手指。手指松脱,田丹绝望地沉了下去。徐天掰开田丹的手指,伸出两手去抄田丹,准备将她抱起来,但自己身子虚弱,气力不够。
楼道里刀美兰拿着吃的回来,一个背着大包的男人在她身后走进楼道,与刀美兰一起上楼梯。刀美兰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正是昨晚从军用卡车上逃走的高医生。高医生和刀美兰一前一后走到二楼走廊,刀美兰往前走,高医生放慢了脚步,刀美兰感知着身后的异样,也放慢了脚步。徐天摇摇晃晃地往房门去,他感觉田丹的手在抓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