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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人对这件事的反应也令人困惑。他本该去报警,或者离开这里,而不是和一个有充分理由被怀疑是凶手的人把酒言欢。他很害怕,是的,但这是一种间接体验式的恐惧,就像看了一部好看的恐怖片——不,比那种恐惧更真实。在某种程度上讲,他认为最恐怖的是,他对这种行为和实施这种行为的人并无任何厌恶的情绪。如果他对自己说实话,他现在主要是好奇,而且还有一种无声的,但是一眼便知的兴奋感。毫无疑问,这种兴奋感和在刚刚被清空的腹部灌入一品脱啤酒无法完全脱离关系。
杜戈尔注意到汉伯里在按摩自己的手指,好像这个过程能给他带来快感。他的手保养得很好——修长优美,没有任何皱纹,也没有老年斑;他的指甲又大又方,显然是经过精心修剪的。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它们是他抱在怀里的一只猫。看到这个情景,杜戈尔稍微有点心烦。
汉伯里又说话了,话音里似乎带着歉意。“你比一般的学生看起来大很多?”
过了一两秒钟,杜戈尔才将注意力放在悬摆在句尾的那个不显眼的问号上。汉伯里想了解一些背景情况,但又不想表达得过于生硬。
“我二十九岁。去年一个姨妈给我留了一点钱,所以我决定再读一个学位——反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没有助学金?你真有自我牺牲精神!”
换作五年前,听了这话,杜戈尔肯定会脸红,可是现在,他只是在内心脸红。“没有。我离开学校七年了,接受教育可能会给我的生活带来改变。”
“这之前你做过什么?”汉伯里公然显示了自己的好奇心,这一点令杜戈尔很惊讶:这有什么关系吗?无论如何,他不喜欢回答这个问题。
“哦,什么都干过,反正都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事。我经常去国外旅行,在图书馆上过班,还开过需要电话预订的微型出租车。”他说的全是真话,不过这些职业是经过细心挑选的,可能会迷惑听众。
采取攻势的时候到了。“你呢?你靠什么生活?”
“杂而不精。”汉伯里微笑着说道。杜戈尔隐约感觉对方也不喜欢这个问题。“这么说吧,目前我从事的是寻找失物的行业。甘波本来要帮我找一个东西,可是他在最后一刻食言了……这是我私下里和你说,他的这种行为给我们造成了很多不便。这只是一个小活儿,可是我的雇主为此支付了很多钱——一切都是正大光明的,不过也没必要向国税局提起。他接受了他们的条件,他们也接受了他的条件。本来是互利互惠的事,可是后来这个人变得很难对付。他很贪婪,你知道吗?”
杜戈尔怎么会不知道呢?他能想象钻进钱眼儿里的甘波,对一切视而不见。而且甘波不只贪财,还喜欢别人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希望整个世界都铭记他的形象。
“真的很愚蠢。”汉伯里继续说,“我觉得他没弄明白我的雇主到底是怎样的人。面对任何形式的威胁,他们都倾向于做出极为激烈的回应。”
用一个衣着考究的刽子手回应,杜戈尔想,拿不准的时候,就上绞刑。幸亏不到一英里远的一个二楼的房间里有一个沉默的见证者,否则他越来越难以把这次谈话当真。
“当然。”汉伯里若有所思地揪了一下自己的右耳垂,“我的雇主也觉得很尴尬。甘波为他们做的那件事虽小,但是很重要。而且,就像你说的那样,加洛林时代的文学晦涩难懂。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请你喝一杯——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有兴趣接手。”
两个人又沉默了。汉伯里引导谈话的节奏不紧不慢,这让杜戈尔很欣赏。现在汉伯里盯着他的杯子看,好像被杯子里的内容吸引了。他并不急于做什么,尽管上一个小时里发生的情况注定了这是一件急事。杜戈尔的脑中有很多选择,它们在互相撕扯:不可能,如果拒绝这个提议,汉伯里会不会把他当成危险分子?万一接受了这个提议,是不是结局更危险,不只是一个偶然同犯那么简单?他脱口而出:“这大概是怎么一个情况?你看,我得多了解一些,否则没办法作决定。”
“我的雇主要求甘波抄写一页中世纪的手稿,还得翻译一下,并核实日期和出处等。他说过,这种文字是卡洛琳字体。这个活儿对于你们这些了解专业知识的人来说很容易。如果你不知道‘&’这个符号的衬线[5],而且没时间把它找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想,发生的这一切和我没什么关系吧?”杜戈尔既是自言自语,又是在向汉伯里提问,可是汉伯里点了点头。其实要想出一个理由也很容易。也许汉伯里为黑市工作,有人把一份偷来的珍贵的手稿交到他手上,他想要一份像样的专家意见。其实,杜戈尔并不觉得自己已经到了那个级别。无论如何,这件事莫名其妙,因为窃来的中世纪手稿并没有多大的市场——当然,除非那个假定的销赃人早就找好了买家,而且这个买主并不严格按良心和道德原则办事。
汉伯里慢悠悠地轻声说:“我向你保证,没有任何危险,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别的什么人。而且,如果你干活麻利、值得信赖,我的雇主出手很大方。付现金,十英镑一张的钞票。”他一边说话,一边看着杜戈尔身上的那件破皮夹克,仿佛是在补充说明:“看你这样就知道缺钱花。”
是十英镑一张的钞票让杜戈尔打定了主意。有了钱,一切都变得可能,不必再搞什么学术投机了。他问汉伯里,他的雇主打算出多少钱。如果只是问一句“给多少钱”,好像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制造不和谐音。
“一千两百英镑。”汉伯里回答道,“货到付款,而且我们会付一笔小额定金。如果速度快,没准儿还有奖金。你能不能把手头的事都放下,专心用一两天的时间做这件事?”
杜戈尔点了点头。他几乎没听到这个问题。干一两天的活就能拿一千两百英镑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游泳,犹如一幅诱人的海市蜃楼图像。他还欠着女房东两个月的租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姨妈给的钱已经缩减到两位数了。他的信用卡即将从一个好说话的朋友变成一个不留情面的高利贷者。阿曼达是一件昂贵的奢侈品。
这些想法使他不再怀疑汉伯里的动机,不再考虑他的雇主为了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会走多远的路。这些问题都与他无关,如果有关系,也只存在于他的良知里。对他而言,良知一直是一个乐于助人、顺从听话的器官。它不会帮助任何人把道德的幽灵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