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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份,一个法官惊讶地发现,马尔科姆竟然是他剑桥的学弟,他们在同一个学院读过书。这个法官把他称作“国家的疮疤”,并判他入狱十二个月。

杜戈尔答应在主人不在时照看“莎莉安”。这条船停靠在萨福克的阿尔贝河口,北海的五根手指头之一深深插入东安格鲁海岸,仿佛一个强壮的巨婴伸出手,心不在焉地把土抠了出来。

杜戈尔的任务并不艰巨。他差不多每个月都要下到底舱,把污水抽出来,让发动机运转一下。目前为止,他每次去那儿的时间都很短。他在业余水手里充其量也就是个业余水平,尽管他喜欢各种各样的船,但还是更愿意和懂行的人在一起。到了冬天就没有做航行实验的欲望了——十一月的某一天,杜戈尔曾陪着马尔科姆开船去了一趟东洛斯托夫特,他感觉自己都要冻伤了。

可是现在,“莎莉安”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吸引人的东西。荒凉的泊位和进入的通道都比较理想。这个季节河上没什么人。星期三四人就更少了。

除了比较隐蔽,还有其他的优势。如果李没有开小船的经验,那么这些不熟悉的因素,比如逼仄的空间、在水上不停移动的小船,以及不知道对方会拿什么东西当武器对付他,都会让他面临具体的难题。如果李试图用不可抵挡的力量逼迫他们,那么在他们和他之间就会出现一道无限延伸的鸿沟——他不可能开车跟着一条船。

如果他们真的除掉了——他还是用了委婉的说法——李,“莎莉安”可以帮他们处理尸体。坠上重物可以让它沉底,落潮可以将其扫向冰冷的北海深处。

真奇怪,在这种时刻,琐事竟然变得如此重要。在策划谋杀的过程中,参观“莎莉安”还可以给他带来一个额外的好处,那就是——杜戈尔为自己的高尚而自鸣得意——他可以把责任推卸到马尔科姆身上。自从圣诞节前的那个星期,杜戈尔就没去过那条船,他开始有些内疚了。

从理论上讲,剩下的问题是如何杀死李。必须干净利索——如果船舱里溅得到处都是李的血就麻烦了。谁知道如果马尔科姆发现自己可爱的家在他不在的时候被兼作屠宰场会说什么。

最简单的办法是直接投毒。可是到哪儿去找毒药呢?而且,怎么才能找到一种方法把毒药注入李的身体呢?别指望这个人会管他们要一杯热巧克力驱寒。

还可以用刀:李无法阻止有人从背后下手。塞德里克整洁且兵不血刃的死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那纯属运气好。把刀扎在不致命的部位只能激怒他,而且血会失控地喷出来。

不太可能搞到一支枪且不引人注意。总体来说,杜戈尔赞成使用钝器。船上有一个工具箱,里面放着一把活动扳手和一个大扳钳。以防出错,他们还可以买两把刀。一旦李被打晕了,还可以用刀来对他进行致命一击。

讨论具体让李怎么死给整个计划带来了一种可喜的非现实感。由于过于专注细节,比如刀和扳手等,他们真想做的那件事的轮廓却模糊起来了。在发起进攻的前夜,士兵们是否会在擦枪和研究地图的平淡过程中忘掉死亡的可能性,也包括他们自己的死,杜戈尔不得而知。杜戈尔觉得同样的事他父亲肯定做过几十次。一旦打定了主意,无论起因是什么,设法毁灭某个人的过程本身总会带来一种无法抗拒的动力。

姑且假设这种动力是无法抗拒的吧。况且他们还没碰到那个不可动摇的目标呢。

上午剩下的时间和下午大部分时间是按部就班地度过的,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然而杜戈尔发现,自己对这个时间段的记忆是不完整的、乱七八糟的,仿佛整部电影被缩减成几个片段和定格画面。

菲利普开着一辆亮黄色的福特护卫者回到家中,交给他的各项任务都已完成,他浑身散发着一种腼腆的沾沾自喜。当他试图对后半段的工作情况进行一番精准的陈述时,阿曼达打断了他的话。阿曼达向来对财务细节漠不关心,这一点已经臭名昭著。可是普利姆罗斯不知道,于是,他像一个遭到训斥的孩子那样耷拉着嘴角。

一个小时后,大约在两点钟,杜戈尔和阿曼达离开了剑桥。互相道别时,阿曼达在菲利普的脸上啄了一下,这个动作就像她当初剥夺他的自尊时那样迅速地将自尊还给了他。

阿曼达沿着A45公路把车开向伊普斯威奇[3]。一路上,杜戈尔一直在打瞌睡,梦里的内容栩栩如生,且令人不安。其实,除了两个人共同分享的汽车发动机催眠一般的哀号,以及急速流动的空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他止不住地点头,偶尔脑袋还会磕在车窗上,很痛。

阿曼达在伊普斯威奇的一条辅路上停下车。她关掉发动机时,杜戈尔猛地醒了过来。他们用半个小时的时间风风火火地逛了几个商店,谁也不清楚到底想要什么。阿曼达原以为杜戈尔会在车里列一张单子,谁知他竟然睡着了。此外,他们也不确定究竟要在船上待多久。他们买了三个厚纸袋,并在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罐头和瓶子。杜戈尔买了一瓶白兰地,他认为遇到紧急情况时,这是最合适的饮品。

路过一家五金店,阿曼达想起来要买刀。他们看上了一把刀片细长,约八英寸的刀。杜戈尔觉得他们也许得签字才能购买,就像购买毒药时一样。这些刀是专为杀人特制的。一个穿着油乎乎的灰色外套,留着一脑袋油乎乎的花白头发的驼背人招呼了他们。听他们说要买商店里最贵的刀,他只是表示了惊讶。他不太适合当售货员。阿曼达语气坚定地说,他们要给一个朋友买结婚礼物,要买最好的。“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们。”他的回答神秘兮兮。

当他们将籍籍无名的伊普斯威奇郊区抛在身后时,杜戈尔越来越开心,也越发警觉了。他们把车开上A12公路,朝伍德布里奇开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当他们右转开上通往阿尔本海姆的B级公路时,夜色急匆匆地将他们包围。路两边的地更加平坦了,却给人一股凄凉之感,气温也似乎降了下来。

“我们这是在哪儿?”阿曼达气呼呼地说。

“迪本河口以南,阿尔本以北的地方。已经不远了。过了这个村庄,到下一个路口再向右转。没有必要从阿尔本海姆城穿过去。”

他们沿着一条乡间小路开了一英里。显然,在设计这条路时,工程师考虑的是坦克或者拖拉机。一路上没有任何来往车辆,同样也没有给两辆车并排行驶的空间。随后,他们到了哈维沙尔庄园的车道入口处。一幢没有屋顶的农舍是这里的标志性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