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河伯点兵
西跨院当中一间,是申不器的卧房,红木雕花的月亮门古色古香,南北向的窗户全部被打了开来,阵阵冷风略过,却仍然吹不散屋里浓重的血腥气……
屋子东北角,摆了一张双人的卧床,卧床之侧布满了抓痕,黑红色的血迹从床头喷涌而出,一直射到了十几步远的窗边。冷风卷过窗帘,朱红色的布幔略过我的鼻尖,一丝莫名其妙的甜香味钻进了我的脑海,唐驹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张口。
卧室的门上,在帷幔的下面吊了一只黄河大鲤鱼,时隔三日,这只被刮鳞放血的大鱼,已经发出了阵阵有若腐尸的腥臭,我默默的掩住了口鼻,在卧室里转了一小圈,随后紧闭上了卧室的门窗,拉好了窗帘,躺在了申不器的床上,摆好了姿势,按着床头的开关,关上了灯,模拟着不同的姿势,眼睛盯着门床和屋顶,不停的乱晃……
不多时,我的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看着一脸迷惘的申仲谋,徐徐说道:
“我想再看一下令郎的尸身,可否?”
申仲谋虽是满脸不解,却轻轻的点了点头,一侧身,张口说道:
“请!”
申家的冰室,寒意彻骨,一身墨绿寿衣的申不器平躺在棺木之内。
和精干结实的申不惧不同,申不器很胖,皮下填满了油脂,整个人不下二百斤,用“脑满肠肥”四个字来形容,最是贴切不过了,他的眼睁的很圆,仿佛心有不甘,整个面部不可思议的扭曲着,似是惊恐,又似是愤怒。脖子上有勒痕,青紫色,泛着黑死的斑点,右颈部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洞,血洞的形状很不规则,与其说是个洞,不如说是撕咬的痕迹……
申不器两手成钩,右手的指甲缝里有红漆,指尖的皮肉磨烂了好几层,我在征得申仲谋同意后,将申不器的尸体翻了过来,剪开了他的衣服……
果然如申不惧所说,申不器的背后……有字!
字迹很潦草,笔划深可见骨!
“河伯点兵,老鱼换命!”
我轻轻的触了触划痕周边的皮肉,断面的惨白色多于暗红色,我看了唐驹一眼,唐驹轻轻的点了点头,我走到香案前面,给申不器上了三炷香,转身走出了冰室。
“怎么样?张大掌灯,有何发现?”申不惧快步跟上了我们,凑到我的身边,小声问道。
“线索,有了一些,但是仍有些疑问没有解开,稍安勿躁!”
我拍了拍申不惧的肩膀,带着根叔他们回到了申家准备的客房。
一进屋,梁战和陆龟年直接守在门口,关上了门窗,我回过头问唐驹说:
“唐叔,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唐驹呷了一口水,连忙说道: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甜味?”
“有!是什么?”我急忙追问道。
“是一种秘药,在鼎内燃烧,吸食烟气的秘药!”唐驹说道。
“什么秘药?”
唐驹不屑的一笑,轻轻说道:
“虎狼之药!长期服用,且剂量很大,以至于帷幔之上,都浸了药香,久久不散!”
守在门口的陆龟年听见“虎狼之药”四个字,顿时来了精神,轻手轻脚的跑到了唐驹边上,一脸坏笑的说道:
“我就说么?那卞娘好好的年纪,如何能委身下嫁给申不器这样一个中年老汉,原来这申不器别有秘法……唐叔,这药,你能不能给我也配一些,日后小侄行走江湖……啊——疼……疼……”
陆龟年狠抱着李青眉的手,揉着发红的耳朵,跳着脚的求饶。
李青眉狠狠的瞪了陆龟年一眼,不再理他。
唐驹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陆龟年说道:
“这药自然是能配,只是你这一身挂八铃的盗术怕是就要废掉了!”
“为什么?”陆龟年吓了一跳。
唐驹一声嗤笑,幽幽说道:
“你以为这药是什么好东西么?无非是透支精血,抽干神髓, 一旦依赖上这种东西,再精壮的汉子,也架不住几年光景的销魂蚀骨,人一旦被掏空了血气,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你看那申不器,虽是一身肥肉,却眼窝深陷,胸塌腹圆,宛若一只泄了气的圆皮球,就算不被人杀掉,也没三两年活头!”
我拍了拍惊魂未定的陆龟年,走到了唐驹的身前,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个小纸包,打开来漏出了里面一个硬币大小的黑色硬块。
“唐叔,这个是什么东西?”
唐驹接过了我手里的东西,轻轻的嗅了嗅,低声说道:
“生犀角!”
“做什么用的?”我问道。
“清热,凉血,定惊,解毒。治伤寒温疫热入血分,惊狂,烦躁,谵妄,斑疹 ,发黄,吐血,衄血,下血,痛疽肿毒。 不过……”
我弹了弹手里的烟灰,不解的说道:
“不过什么?”
唐驹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
“我看过申不器的尸体,虽然过肥,却不血热,申不器本就体虚,如何还能再用这凉血发散的药物,这与药理不合……”
我思索了一阵,张口问道:
“唐叔,这生犀角除了凉血解毒之外,好有没有其他的用途?”
唐驹呷了一口茶水,幽幽答道:
“招鬼!”
“招鬼?”我下意识惊道。
“嗯,据说这是古羌人巫医的秘法,烧生犀角招鬼,以法驭之……说起来,这个在古书中倒也有记载,《晋书》卷六十七《温峤列传》中有一个故事唤做:燃犀温峤……”唐驹盖上了茶杯盖子,看了看我。
我皱起了眉头,一边在地上踱步,一边答道:
“这个故事我知道,相传晋朝的温峤来到到牛渚矶这个地方,见水深不可测,此地传说,水下多怪物,温峤就叫人点燃犀角下水照看。不一会儿,只见水中怪物前来掩火,奇形怪状,披鳞带甲。这天夜晚温峤梦见一个周身滴水的人对他说:我和你幽明有别,各不相扰,为什么要来照我们呢……温峤大惊而起,没过多久,就离奇丧命了!唐叔……你说这巫医招鬼之事,是真是假?”
唐驹不屑的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我佛烟一脉,学的是中医正朔,望、闻、问、切、药、法、针、毒!对于巫医之术,向来不屑一顾,料想那燃犀招鬼的把戏,也无非是些装神的伎俩,掌柜的切莫当真!若是鬼神能治病救人,还要医家作甚?”
我点了点头,正要答话,却听李青眉接口说道:
“很奇怪,申不器死的当天,卞娘没有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既然卞娘不在,申不器为什么还要用药呢?”
“这个问题,我问过卞娘,她说,在申不器死的那天,晚饭的时候,申不器说自己这几天很累,晚上想在西跨院自己睡……至于药,卞娘说在申不器死的前一天晚上,自己的房里丢了一包配好的药香,她想着也许是哪个下人好奇,顺手拿了去,再说这药也不是稀罕物件儿,再配了就是,故而也没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