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闹太原城(上)(第7/10页)

等双方说妥了价钱,掌柜的就会“唱当票”,也没什么曲牌、辙口,就是阴阳怪气不好好说话。唱之前先喊一句“写”,声音拉得老长。这时候写账的先生就铺好了纸,毛笔上蘸饱了墨,在那儿准备开写。掌柜的唱票,免不了褒贬一下这件东西,比方说这位来当一件皮袄,全新的没上过身,他也得说:“虫吃鼠咬,光板无毛,缺襟短袖,少纽无扣,破皮袄一件,当大洋两块半。”为什么这么写呢?因为东西放在当铺也不保险,万一让耗子啃了虫子蛀了,赎当之时没有当铺的责任,之前写成了黑纸白字,省得赎当的找麻烦。可这么喊谁也不愿意听,再加上掌柜的给钱又少,还摇头晃脑故意拉长声气人,当东西来的心里都别扭。真有那脾气不好的主儿,把东西抢回来再给掌柜的俩大耳刮子,那可也是白挨。所以小点儿当铺的拦柜特别高,掌柜的在里边,只留一个小窗户口,连接东西再说话,一来在气势上压人一头,二来也是为了避免挨打。

因此,小点儿当铺买卖干得挺大,名声可不大好。崔老道想在当铺中取一件降妖的法宝,可他一没当票,二没钱,瞪眼儿来柜上讨要,人家肯定是不给。万一赶上掌柜的头天晚上没睡好觉让老婆骂了,再加上半夜下地踩了夜壶,兴许还得给他打出来。可也是迫于无奈,没有当铺中的这件法宝,降不住太原城中的鬼怪,只好硬着头皮挤进门来,冲柜上打了一躬,口诵一声道号:“无量天尊,贫道有礼了……”正待花言巧语耍嘴皮子,却见一个小伙计慌慌张张从后门跑进来,低声对掌柜的说了几句话,掌柜的还没顾上搭理崔老道呢,听完了之后“嘶”的一声嘬了嘬牙花子,眉头拧成了肉疙瘩。

崔老道支起耳朵一听,心说:原来如此,真可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想吃冰就下雹子,这件法宝是贫道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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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说怎么回事儿呢?什么让崔道爷这么高兴?原来小点儿当铺最近闹耗子,想了不少法子,可纵猫下药都没用,耗子越来越多,把库中的东西咬坏了不少。旧时有这么几路买卖怕耗子,头一个是粮行,仓中米粮堆积如山,成群结队的耗子进来一吃,一宿过去少说损失百十来斤。这还不说,买米买面的一看米面之中净是老鼠屎,当时就得骂街。再有一个是布铺,耗子虽然不吃布,可成捆的布匹中有木头轴,正好用来磨牙,它这一磨牙不要紧,这一整匹布就大窟窿小眼子变成了碎布头儿。不过最怕耗子的还得说是当铺,当铺中存东西的库房叫“长生库”,这里头什么都有,单夹皮棉纱各种衣服,绫罗绸缎、笔筒帽镜各式木制的摆设。耗子嗑东西不问价钱,它没这么仁义,专拣好的下嘴,沉香木的笔筒、花梨木的镇纸、小叶檀的帽镜,这都适合磨牙。它过去来上这么几口,东西就毁了,赎当的时候准得打架。虽说当铺里有“虫蛀鼠咬各安天命”的规矩,那也只是为了避免扯皮,零零星星损坏一件两件东西在所难免。如若从你这儿赎出来的东西全都是坏的,那可说不过去了,以后哪里还有主顾,谁还敢上你这儿当东西?

小点儿当铺那么大的买卖,库房中的东西堆成了山,头几年也闹过耗子,可没这一次闹得邪乎。尤其是西边的这间库房,几乎变成了耗子窝。成群结队的耗子白昼出没,见了人都不躲,直接从脚面上爬过去。地上全是耗子,人倒是没处下脚了。伙计们什么活儿都干不了,成天全在库房里打耗子,那也打不绝,反而越打越多,照这样下去,长生库非给嗑光了不可。

崔老道得知长生库中闹耗子,心说:我正不知道怎么张嘴呢,这下妥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端起架子说:“贫道正为此事而来,算准了贵号有此灾患。你们的法子不灵,非得我出手才能让耗子彻底绝迹,再找出一只来,贫道把它活吃了。”

掌柜的和伙计面面相觑,都是家门口子的,谁不认得崔老道?他一个凭江湖伎俩卖卦的火居道,纵有降妖捉怪之能,却没听说过也会逮耗子。

崔老道说:“五大仙家狐黄白柳灰,耗子也是其中一家,此乃贫道师传的本领。”

掌柜的一想也对,又问崔老道:“道长做这场法事要多少钱?”

崔老道哈哈一笑,大言不惭地说:“掌柜的,您说这个话,可就把我道门中人看低了。吾辈清静无为、见素抱朴,岂会贪图钱财?”

掌柜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水贼过河甭使狗刨儿,咱这本乡本土的,住一个家门口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低头不见抬头见,谁还不知道谁?崔道爷你如实说吧,把这耗子除了,我得出多少钱?”

崔老道一摆手说:“老道我可没跟您逗闷子,当真分文不取,只不过掌柜的您也是外场人,不赏几个肯定过意不去。我倒是有个主意,您看这样成不成。贫道别的不要,只求西库中的一件物事。”

当铺掌柜的是个老财迷,不是吝啬刻薄的人也干不了这一行,家里铜钱都得拿铁丝穿在肋巴条上,用的时候再一个一个往下扽,摘一个下来挂着血丝儿,连肝带肺没有不疼的。听崔老道如此一说,心想:东边库房里的东西不能随便给,那都是值钱的,西边库房的耗子闹得太厉害,东西已经挪走了,只留下一些不值钱的死当,无非是破衣服、破被子,那些个破东烂西给了崔老道也没什么。你横不能把这房子搬走吧?合计好了点头应允,告诉崔老道:“咱们一言为定,你把长生库的耗子除尽了,西库的东西让你任选一件。”

崔老道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让伙计们准备一切应用之物,待到天黑之后作法,天亮之前准让耗子绝迹。

当铺中的人都以为崔老道吹牛说大话。耗子可不好逮,有个窟窿就能钻,有个墙缝也能进,顺柱子一跑又上了房,我们这儿都打了多少天了,不仅没见少,反而越打越多,你一宿逮个十只八只的,或许勉强可以,可要说彻底剿除,谁敢拍这个胸脯?再者说了,看看崔老道准备的这些东西,一不用夹子,二不用笼子,也没说下药,而是施展道法,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那耗子是看得懂符还是听得懂咒?这不装神弄鬼蒙事吗?一众人只等天亮了看笑话,瞧瞧这位崔道爷如何收场。

崔老道却不是信口胡言,说得出就做得到,没有三把神沙不敢倒反西岐。他当然不敢使用道法,只是行走江湖日久,身上歪门邪道的本事不少,有这么一个偏方。用细麦粉烙几张饼,饼烙好了拿出锅来,以毛笔蘸朱砂在饼上写七个字,这七个字都有“鬼”字旁,近似于魑魅魍魉之类的,可谁都不认识。写好了字一张饼切四块,四个屋角各放一块,只用一宿,屋里的耗子有多少是多少,都得吐血毙命,一个也活不了。据说此法百试百灵,崔老道却不想杀生太过,耗子也在五大仙家之列,犯不上赶尽杀绝,因此他在饼上写符的时候,七个字中的“鬼”字边都不挑勾,而是长长地甩出一笔,等于留了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