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轮到凯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一间热得让人受不了的审讯室,录音和录影设备都已就绪,他坐在两名联邦调查局官员前一把光溜溜的塑料椅子上。伦理道德委员会派来了一个叫皮特的大腹便便的上士,还有他那个看上去一脸茫然的随从米勒,警员监察办公室也派来了一个人。
凯辛一直在强调是自己说服维拉尼批准的这次行动。
“那是另外一回事,”皮特说,“不是调查的重点所在。”
联邦调查局派来的那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比马拉松运动员还有耐心,巨细无遗地让凯辛陈述了两遍,然后开始从里面挑疑点。
“我想,”男人先开了口,“事后看来,你也觉得这是个错误的决断,对吗?”
“事后看来,”凯辛冷静地接道,“我的整个人生都是错误的决断。”
“你能严肃对待这个问题吗,警探?”那个女官员说。
凯辛很想让她滚开,但他忍住了,平复片刻后对她说:“在相同的情况下,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这直接导致两个年轻人丧了命。”她接着说道。
“死了两个人,”凯辛说,“到底是谁的过错,法庭自会给出裁决。”
沉默,审讯人员无奈地彼此对视了一番。
“大雨天执行这样一次任务,你的最初想法是什么?”女人旁敲侧击地问道。
“天气怎么样不是你能决定的,你只能尽力做好你的工作。”
“可是,执行任务的时候你总该有自己的考虑吧?当时你是怎么想的?”
“直到事态无可挽回,我才有了明确的想法。”
他等了太久才采取行动,但是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了。
“好吧,你说当时你有示意达夫联系霍普古德,要求终止行动,是这样吗?”
“是的。”
“你认为你有权下令终止这次行动,是吗?”警员监察办公室的那个人问。
“是的。”
“你现在还是这样想的吗?”
“我原来以为自己才是总指挥,没错。”
“你原以为?行动到底由谁负责当时并没有明确是吗?”
“布戈尼遇袭的那个案子由我负责侦办,这次行动跟那个案子有关。”
他们互相交流了眼神。“继续。”女人说道,“你说你曾经三次尝试联系霍普古德终止行动。”
“没错。”
“也就是说,他们没有服从你的命令,是吗?”
“是的。”
“达夫多次要求对方服从命令并回复,是吗?”
凯辛看向远处,他感到浑身剧痛,他想回家,想来杯镇痛的威士忌,想躺到床上去:“是的,他不止一次地尝试跟他们连线。刚接到指令的时候,霍普古德说他没听清楚,要求再说一遍。”
“这让你感到惊讶吗?”
“这是常有的事,设备故障。”
“回到你下车赶到事故现场的时刻。”联邦调查局那个男官员说道,“你说你听到了枪声。”
“没错。”
“你看到小货车旁边有膛口火舌,是吗?”
“是的。”
“你是先听到一声或几声枪响,然后才看到小货车旁边的膛口火舌的,是吗?”
凯辛想:他肯定是想问卢克·埃里克森先开的枪还是警方先开的枪。
“那就是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发生的事。”他说,“我听到了枪声,也看到了小货车旁边的火舌,但是顺序,嗯……”
“也就是说,埃里克森有可能是在几声枪响之后才开的枪,是吗?”皮特说。
“这个我没法回答。”凯辛回答道。
“但的确是有这种可能的,对吗?”
“有可能,有可能是警察先开的枪。”
“不好意思,你是在推翻之前的说法吗?”这次是那个女人开的口。
“没有,我只是在澄清。”
“你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警员了。”联邦调查局男官员接过话茬,“我们希望你能更专业一点。”
“‘我们’?”凯辛看向他,“这里的‘我们’是指你们吗?你们他妈的都懂些什么?”
发怒也于事无补,他还是又等了一小时才回家。回家的路上他开车很小心,他感到疲倦,神经焦躁不安。在肯梅尔十字路口处,他想起要买些牛奶、面包和狗粮回家,家里应该只剩下一些腊肠了。在卡拉汉汽修店门口,他把车靠边停了下来,进去买东西。
商店里没有开暖气,散发着酸牛奶和馅饼碎屑的味道,柜台后面没有人,他兀自进店找牛奶,那是店里的最后一盒牛奶,然后又去靠墙的那个架子上拿狗粮,架上也仅剩一小罐狗粮了。
“又来啦!”
德里·卡拉汉站在他的身后,他穿着一件尼龙拉链的羊毛衫,腹部被勒得很紧,脸上沾满了油污,他这个店准备关门大吉了。
“你们警察总算干点正事了,没白拿纳税人的钱。”他说。
凯辛上下打量着他,这个颓汉身上酒精和毒品的味道一股脑地冲进他的鼻子里。他看到卡拉汉因宿醉而通红的双眼,用手随便梳理的油腻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斑斑点点的头皮上。
“什么意思?”他问。
“你们干掉了两个土著黑鬼,可惜没把那一车该死的垃圾都撞死。”
凯辛头脑什么都没想,只感到一阵发热。他的右手里拿着那罐弗拉基狗粮,其实就是骨头汤里掺了些肉块。他转过身,右手贴着身体挥出,一拳打在卡拉汉那张大脸的正中。两人距离很近,一击即中,凯辛一阵疼痛,感觉手指都要被撞断了。
卡拉汉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小步,缓缓跪了下去,那姿势好像在向上帝祈祷,双手伸向自己的脸。还没碰到,血已经流了下来,深红色,几乎是黑色,荧光灯照在血液上的颜色。
凯辛还想再打他一拳,却只是把左手里的那桶牛奶扔向了他,那东西打中了他的脑袋弹开了。他本想走过去再踢卡拉汉几脚,但还是忍住了。
上车以后凯辛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握着那个狗罐头,他松开手,罐头盒有点瘪了,随手扔到了后座上。
雷布大老远就听到了他的车声,车前灯向他照过来,狗儿们欢腾地蹦了起来,大耳朵在空中飘着,跑过来迎接他。他轻轻抚摩着它们的耳朵,手很疼,两条狗在他的脚边摇着尾巴献殷勤,想必是早闻到狗罐头的味道了。
“我还以为你跑路了,”雷布说,“给我留下两条疯狗和一堆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