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2页)
我点点头,把涂了厚厚一层蓝莓酱的面包片搁在盘子上。
“不,不要让我打扰你做午饭,请继续。”她说,“我想问问你关于鳄鱼宝宝的事,好吗?但首先我需要问几个基本的问题,你多大啦?”
“我九岁。”
我无法把视线从她手上那两枚代表“永恒的爱”的戒指上移开。
我那时只有九岁,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小短吻鳄是在我十岁生日的前一周出现的。我还把自己住在汽车里的生活分成两个阶段——我妈妈遇见伊莱·雷德蒙之前和遇见他之后。“之前”和“之后”这两个词有着严格的时间界限。
“你住在这辆车里吗?”记者问。她凝视着车内,脑袋几乎完全伸了进来,“你叫什么名字?”
“珀尔。”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从出生就住在这里了。”
“可上厕所和洗澡怎么办呢?”她问。
“我们用公园里的卫生间,就在休闲区旁边,有时候卫生间里也会停水,因为后面有座垃圾场,水有股怪味,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会去麦当劳的厕所,在那里刷牙。”
“水为什么会有怪味?”
“大家都知道,水被垃圾污染了,垃圾对水不好。”
“你吃饭的这只盘子很漂亮。”记者说。
我看了看白色的陶瓷盘子,上面点缀着精美的粉色花朵和绿色树叶。
“是利摩日[2]的,”我说,“法国货。”
记者安静了几秒钟,又问:“你喜欢住在车里吗?”
“遇到灾难的时候,你可以跑得比谁都快。我妈妈经常这么说。”我回答。
记者微笑着走开了。她始终没问我关于鳄鱼的问题。
短短三天不到,所有记者都离开了,因为发现短吻鳄之后的第三天早晨,短吻鳄死了。
记者们跳上小汽车和卡车,朝右边的路口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争先恐后离开此地,速度飞快,仿佛走个过场、草草了事的送葬队伍。
“他们走得真着急,都不回头看看是不是落下了东西。”我妈妈说。
我们知道,这些记者受不了垃圾场的臭味,垃圾味和他们身上的香水味犯冲。
记者们离开后,我妈妈踩上她的运动鞋,抓起她的旧草帽,就往车外跑。
“我们去看看鳄鱼宝宝吧。”她说。
我们朝河边走去,她拉着我的手。我们两人的身材差不多,如果有人从远处看过来,很可能会觉得我俩是一对八九岁的小女孩,手拉着手去荡秋千。
妈妈和我穿过公园,沿着两旁种着柏树和锯齿草的小径来到河边。一大群蓝色和黄色的蜻蜓从前方的路上飞来,将我们两人分开。
无云的天空中,午后的太阳又大又圆地挂在头顶,在我们身前投下两道细长的影子,像是一对朋友,领着我们到河边去。
“住在车里最大的好处是什么?”我问。
“我来告诉你,最大的好处是:车里没有带燃气灶的炉子。我从小到大都害怕会忘了关燃气,讨厌炉灶上飘过来的炖菜味。”我妈妈说,“车里也没有房子里的那种电线,没有电源插座,你要知道,总有些人想要拿发夹子或者叉子往插座里面戳。所以,住在车里,我不用担心这些事。”
从我们的车到“河”之间那片土地很软,地面乱糟糟的,净是垃圾。小径沿路的草地被人踩得不成样子,丢着几个塑料水瓶、一些压扁了的罐头和白色口香糖,一棵柏树底下还有一段盘绕的黑色电缆。
妈妈和我想看看死去的短吻鳄,可来到河边时,它们已经不见了。
两只小鳄鱼一天前曾经待过的地方,白色的沙子已经变成了红色,那根蓝色的缝纫线上挂着一块小小的鳞片和一缕红色的嫩肉。
是子弹将新生儿撕成了碎片。
开枪射杀鳄鱼的人在旁边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些子弹壳。
我们从未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有的人永远在找靶子练枪。总有手指发痒、想要扣动扳机的人在附近游荡。于是小鳄鱼在劫难逃。
我们甚至在车上发现过一个弹孔。子弹穿进引擎盖,不知卡在了发动机的什么地方,因为我们没有找到子弹,也没发现别的地方有穿出的弹孔。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们在金属车身上发现弹孔的那一天,妈妈问。弹孔周围还有一圈深色的火药残渣。
我俩对此完全没有察觉。
“这段时间,有人开始瞄准汽车练枪,”她说,“也许是开玩笑,也许只是个别流浪汉干的。”
但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在我们所处的佛罗里达州的这个部分,经常有无论如何都不该挨枪子的东西挨了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