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1988年夏
在皮特的葬礼的第二天,托马斯在泰晤士河畔的大无畏者酒吧见到了劳拉。那天晴空万里,天气很干燥,人们都来到户外,他们中有的是学生,有的是单车爱好者,还有常去酒吧的人,他们把皮夹克铺在潮湿的草坪上当毯子。托马斯和劳拉坐在一张桌边,小口喝着蛇咬伤酒精饮料和黑酒。劳拉穿着黑色马丁靴和黑白条纹紧身裤,紫色胸罩外面穿了件佩斯利背心。托马斯盯着她看了许久。
“你染头发了。”
她拉了拉刘海。“染了深一点的粉色。怎么样?”
托马斯耸耸肩。“很好看。你可以来的。”
一时间,他们都没说话。托马斯说的是“你可以来的”,但他的本意和劳拉听到的,都是“你应该来”。
她扭过脸,看着草地上的人。“那是家人该出现的场合。你需要照顾你妈妈,而不是照顾我。”
从固定在酒吧外墙上的扩音器里传出了咆哮的吉他声,随即一首劲爆的车库摇滚乐响起。劳拉开始来回摇摆。“我喜欢这曲子。”
托马斯皱起眉头。他从未听过这首歌。她怎么知道的?“是谁唱的?”
“涅槃乐队。”劳拉闭着眼睛说,“这首歌叫《爱情嗡嗡》。他们是从西雅图来的。主唱真让人叫绝。”
他们有八月末雷丁音乐节的门票。伊基·波普和雷蒙斯乐团将在音乐节上演出。托马斯和劳拉曾在他的房间里一边听密纹唱片,一边急切地亲吻,托马斯把手伸进劳拉常穿的一层层背心和T恤衫里,到最后,她就轻轻把他的手拿开。“在这里不行。”她总是这么说,“这是你妈妈家。”
还有利兹大学。利兹大学就在地平线上等着他们在秋天前往。到了利兹大学,他们就能在一起了。到了利兹大学,托马斯那双爱抚的手就不会因为他母亲在客厅里而遭到阻挠。利兹大学早已存在,一直都在。他刚要说话,就有两个学生走了过来,他们晃晃手里的桶。“我们正在为在派珀阿尔法灾难中受害的人家筹款。”托马斯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枚二十便士的硬币放进桶里。
“我妈妈希望我在家里待一年。”托马斯在他们走后脱口而出,不然他肯定说不出来。“现在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爸爸死了,皮特也……”
“我理解。”劳拉点点头,她依旧闭着眼,仿佛那首歌与托马斯说的话一样重要,不,像是那首歌更重要。
“我联系过大学了。”托马斯说,“我可以推迟一年入学。明年九月再去。”他顿了顿,咬着嘴唇,“他们说你也可以推迟。”
她现在总算看着他了,她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什么?你还问过他们我能不能推迟一年?”
托马斯点点头。“我觉得……我们是想要一起去上学的……只有一年而已。我们可以玩得很开心,对吗?或许我们还可以去打工。”
“我爱你,托马斯。”劳拉说。
“但是?”
“我要离开雷丁。我还以为你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我们去利兹上大学简直是完美,我们两个在一起,没有家里人管着。一个全新的地方。就像是在探险。”
“现在依旧可以探险。”托马斯强调,“只是时间换到了明年……”
劳拉再次移开目光。她喝了一口饮料。“我不愿意推迟入学,托马斯。我晓得你现在很难过,所以我不会和你吵架,但你真的无权给大学打电话和他们说我的事。这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是不是跟别人好了?”
她秀眉紧蹙,笑了起来,还摸了摸他的脸颊。“没有,当然没有了,傻瓜!但我确实想遇到别人,我想遇到我自己。而我觉得我在雷丁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我必须离开。我必须现在就离开。”
“所以你今年一定要去利兹上大学?”托马斯麻木地问道。
劳拉轻轻地一耸肩,说:“不错。”
他看着他的饮料,说:“但我们还是能见面的?你周末可以回家来?我也可以坐火车去看你?”
“当然了。”劳拉说道,在托马斯听来,这就像是她答应了一件含含糊糊且永远都不会实现的事。她喝完饮料,说:“好吧。我该走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好吗?”
托马斯感觉地面好像在摇晃开裂,裂缝越来越大,桌子、皮夹克、学生和酒杯,所有的一切统统掉了下去。他拼命寻找抓握点,却遍寻不获。唯有劳拉好像没受影响,一动不动。他说:“你要去哪里?”
她探过身来,轻轻吻了他的脸颊,把她那镶嵌有上百块拉贾斯坦镜子的黑色帆布包背在肩上,说:“你该问问你自己这个问题。你需要陪在你妈妈身边,记得吗?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他看着她走远,然后任由自己坠入脚下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