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中

2.

中午,天气变得有些闷热了起来,乌云密布,眼看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章桐不由得暗暗叫苦。

上官弄28号,就在一家面粉厂的后面,李晓伟和章桐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摇摇欲坠的号码牌。

整条弄堂里黑漆漆的,私自拉建的电线横七竖八,就像蜘蛛网一般遍布着弄堂的上空,有时候不得不低着头才能小心不被电线挂上。

当然了,顾得了上面自然也就无法顾及自己的脚面,章桐刚想张嘴提醒他,李晓伟的皮鞋就一脚踩到了新鲜的狗屎。

“这他妈什么鬼地方!”李晓伟恼怒地咒骂了一句。

“人住的地方啊,难道你就没住过这种贫民区么?”章桐幸灾乐祸地看着李晓伟,“我出警的时候什么地方都去过,这些还真不算什么。”

李晓伟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章桐的双脚上,他突然很佩服这个女人的沉着和机敏,因为她的脚上正穿着一双雨靴,而此刻,头顶的人工蜘蛛网根本就抵挡不住愈来愈密集的雨珠。

屋内传出了孩童哭闹的声音,李晓伟冲着章桐使了个眼色,便上前敲门。

“有人在家吗?请开开门!”

门应声打开,出现在门缝里面的是潘威同居女友不满的脸:“怎么了?你们是哪里的?我想中午睡个觉都不行!”

“是林玉芝女士对吗?你好,我是潘威的医生,曾经给他治过病,请问能进来和你谈谈吗?”李晓伟非常有礼貌地讲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林玉芝不由得愣住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身材高大却略显瘦弱的李晓伟,随即恍然大悟:“我认识你,你来过一次!你是阿威的心理医生!”

李晓伟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走进小屋,章桐的眼前猛地一黑,屋里昏暗的光线让她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林玉芝吃力地抱着孩子,腾出一只手来摸着墙角打开了灯。

这是里外两进的民居,因为过于低矮狭小,所以屋里显得非常凌乱不堪,尤其是孩子的衣服奶瓶尿布被扔得到处都是。

“林女士,这是你的房子吗?”

林玉芝摇摇头,这时候潘威的儿子因为过于疲惫,趴在妈妈的怀里已经睡着了。

“阿威租的。每个月要三百块呢!”

“那以后,你们怎么办?”李晓伟关切地问道。

“能怎么办?我得把这小崽子养大啊,出去找事做呗。”女人的目光中充满了迷茫,“因为阿威的病,所以阿威家里没有愿意接纳他的亲人了。再说了,我都没结婚,没名没分的。”

“林女士,我们今天来,是想问问阿威的情况。方便和我谈谈他吗?”李晓伟问。

林玉芝疑惑不解地看着李晓伟和章桐:“你们想知道阿威的事干什么?”

章桐想了想,从挎包里摸出了自己的工作证:“我是警局的法医,我怀疑你男人不是自杀,你是否能给我们一些帮助找到真相?”

林玉芝一愣:“上午的时候,我去了阿威的公司单身宿舍,是公司的人叫我去的,说什么是要收拾一下他的遗物。就在那里,一个姓卢的警官和我刚谈过,你们是……?”

李晓伟看了看章桐,然后柔声地说道:“林女士,我只是作为他的心理医生出面调查,算作警方证据的一种间接补充吧,有合理的证据,我们也会提交给办案的警察的。那么,现在你能和我们谈谈潘威吗?他究竟是怎么发病的?还有,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叫‘礼包’的人。你看,能不能把你所知道的和我们说一下?”

林玉芝犹豫了半天,终于长叹一声:“那好吧,阿威都死了,也没啥好隐瞒的了。既然他在世的时候那么信任你,我就全部告诉你吧。”

“在别人眼中,阿威就是个废物,性格懦弱没出息暂且不论,也没钱,但是在我看来,他却是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因为他关心我,有一次,因为我贪图凉快,外出少穿了一件衣服,结果感冒了,阿威知道后,竟然心疼地哭了!”林玉芝笑着看着李晓伟和章桐,略微停顿了下,轻轻说道,“你会因为女朋友生病而哭吗?应该不会吧?但是他会!所以,阿威是个很懂得体贴人的男人,我就选择和他在一起了。”

李晓伟的脑海中闪过了潘威请自己吃蛋糕时候的样子,就因为有一次交谈中无意中讲出自己喜欢吃蛋糕,让他颇感意外的是潘威竟然记住了,后来每一次看门诊,几乎都会给他带上一块蛋糕,当然了,李晓伟最终也没有收下。

想到这儿,又想起潘威不明不白的惨死,李晓伟的心情也随之感到一些伤感。他抬头看了看章桐,轻轻叹了口气。

“至于说‘礼包’嘛,我本来也不知道他是谁,直到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他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些什么,那样子让我感到有点害怕。事后我实在憋不住,就问他刚才在和谁说话,阿威笑眯眯很正常地回答我说,那是他哥哥,叫潘杰,小名‘礼包’。”说到这儿,林玉芝突然停住了,皱着眉,似乎有点犹豫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李晓伟有点惊讶,他向前探了探身子:“难道说,他哥哥在以前出过意外?”

林玉芝点点头:“没错,我也猜到了。但是这并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知道吗,李医生?让我感到有点无法理解的是,他居然跟我说他哥哥和他有时候分开有时候共用一个身体。所以他可以经常和哥哥说话,他哥哥会教他很多东西。”

“不奇怪,他哥哥的意外肯定多少是为了他,出于自责,又因为年幼,无法接受残酷的事实,他就形成了典型的人格分裂妄想症。”李晓伟长叹一声,“那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林玉芝想了想,说道:“应该是他十岁的时候,记得是夏天,他后来提到过。但是对于哥哥的死因,阿威却再也没有谈起过。”

章桐突然问道:“潘威做过‘地包天’牙齿纠正手术吗?”

“没有,你怎么会问这个?他的牙齿很正常,就连平时的牙疼都没有,他身体很健康,还跟我说领证后要带我们娘儿俩去韩国旅游,现在看来,都无法实现了。我真他妈命苦!”看看酣睡的孩子,林玉芝满面愁容,狠狠地咒骂了一句。

“潘威突然发病大闹工作场合的事,你知道吗?”李晓伟问。

林玉芝点点头:“我知道,他同事给我打电话了。如果不是有人那么无聊的话,阿威也不会发疯!”

“‘无聊’?”章桐感到莫名其妙。

“是啊!明明知道阿威听不得拔牙的事,还就在他面前不断地讲,翻来覆去地讲,这跟没事找事有啥区别,你说是不是?”林玉芝没好气地抱怨,“我看这种人就爱欺负老实人,他该对阿威的病负责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