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

凌晨,李晓伟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昨晚回家后,他甚至于都没有进过自己的卧室,匆匆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就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笔记本发呆。

阿奶年前去世了,房间里就会时不时地突然让人感觉非常安静,这让李晓伟很不习惯。他缩在狭小的客厅里,乱七八糟的茶几上堆满了各种医学书籍和自己做的摘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发出了淡蓝色的光芒,投射在李晓伟面无表情的脸上,一时间,似乎整个房间里就只有它才算是真正意义上还活着的东西。

李晓伟此刻心里久久难以平静,一本淡黄色的编号为327的病历本正摊开在他的右手边。病历本有一定的年头了,很厚实,封面页也早就已经脱落,被阿美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粘合在了一起。

阿美是个心细如发的女孩子,虽然平时小毛病一大堆,但是真正的属于自己该干的活儿,还是做得颇为完美的。李晓伟试图不去想阿美尸体的惨状,但是一闭上双眼,他就发觉自己的脑子在不停地切换着活着与死去的那两张属于同一个人的脸。

而看病历是唯一能够让他感觉平静下来的办法了。

偏执型精神分裂症,最常见也是最可怕的精神分裂症类型,起病年龄较其他类型的晚很多,所以经常会被人忽视,而只是被身边的亲友定性为——脾气不好。

327号病人所得的就是这种病症,因为自己的妻子长得非常漂亮,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所以,身为丈夫的他便开始怀疑妻子在外面有人,而这只是病症开始的阶段,当然并不会引起周围人的关注,因为婚内嫉妒在大家看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别人也只会认为这个男人更爱自己妻子而已。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因为丈夫开始逢人便说自己老婆真的偷人,并且被他抓住了真凭实据,还拿出了所谓的相片和微信记录截屏,最初,一切看上去似乎都是那么真实可信,于是,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力使得一头雾水的妻子开始感觉无法忍受,她愤而找自己丈夫理论,但是两人之间的对话却最终以给人对牛弹琴般的感觉告终。旁人的闲言碎语和丈夫粗暴的拳脚让妻子更加悲愤莫名,于是就想到了离婚。此刻,一切看上去应该都还是正常的,除了丈夫那不被妻子所重视的几个特殊的举动,比如说和并不存在的人说话,还比如说那些布满了拙劣的PS痕迹的相片。正常人的脑子当然是聪明的,他们能够分得清眼前这些事物的真伪,于是,没多久,大家就一哄而散,而妻子也开始打包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因为感觉和整天神经兮兮的丈夫无法再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直到警察来敲门并且把这个连班都不去上,一天到晚满脑子就想着去派出所报案抓奸夫的男人给送回家的时候,妻子才突然意识到了在自己丈夫的脑子里出现了可怕的问题。

李晓伟知道,处于发展末期的偏执型精神分裂症是非常可怕的。但是那个女人,又怎么可能会得上了这个病?不,肯定是阿美多虑了,明天是门诊日,自己到时候注意看看再说。以前,面对年轻漂亮并且在事业上颇有建树的女儿科医生戴玲玲,李晓伟更多的,只是对同行的敬佩而已,他还真没有那么用专业的目光仔细审视过她。

想到这儿,他便轻轻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远处,天边,漫无边际的黑暗渐渐褪去。

屋外很冷,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可不是闹着玩的。卢浩天虽然穿着厚厚的皮衣,却还是被冻得浑身瑟瑟发抖。他不停地在雪地里跺着双脚,试图用这种最简单的运动来让自己感觉稍微暖和一点。

脚边的雪地上是一堆已经被冻得硬邦邦的香烟头,但是马路的尽头却始终都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卢浩天感到有些不耐烦了,他猛地吸了口烟,然后丢下烟头用脚踩灭,正在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决定的时候,终于,耳边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轻微的吱吱作响,那是积雪被踩实的声音。

来人很快就走到了卢浩天的身边,站在阴影里,所以根本就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现在是凌晨4点03分。

“你迟到了。”卢浩天有些不满,因为他在雪地里已经站了整整半个钟头。

对方没有吱声,也没有必要辩解。

卢浩天轻轻叹了口气,似乎犹豫了一小会儿,随即伸出右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信封递给了对方。

“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

不出所料,对方的回复是报以轻蔑的笑声。

这样的问题是多余的,因为罪恶一旦开始,就再也不会被终止。

卢浩天突然感觉有些后悔,他知道自己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不要再杀人了,好吗?”

“你还洗得清么?你的手早就已经脏了!”话音未落,来人毅然转身离去,清冷的街面上,孤寂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女儿的头七既然已经结束了,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卢浩天咬了咬牙,最后仰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便头也不回地朝远处有灯光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辆空驶的出租车,见到卢浩天拦车,司机正在犹豫该不该拉这个客人的时候,看到他亮出了警官证,便毫不犹豫地停车,打开了车门:“警察同志,去哪儿?”

“357艺术区。”卢浩天钻进车,顿时感觉暖和了许多。

“哟,这么晚?那地儿可偏呐。”司机拉着家常,夜班司机都喜欢拉家常,毕竟一个人开车真的是太寂寞了,尤其是在这么冷的天气出车。

“嗯,有事儿。”丢下这句话后,卢浩天便牢牢地闭紧了嘴巴没有再开口,只是忧郁的眼神看向车窗外。

路灯不断地向后倒去,而远处,依旧是一片漆黑。

欧阳力看着姜宇的脸,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李晴的母亲,丁老太,现在正在楼下收发室等你。”姜宇感到有些茫然,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此时情绪明显有些异常的欧阳很有可能昨晚上根本就没睡觉。

因为他办公室的灯已经一连好几天晚上都没有熄灭了。

话音未落,欧阳力早就已经一阵风似地冲出了办公室。当他气喘吁吁地来到楼下收发室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窗口,背对着自己的丁阿妹。虽然离上次见面才过去没几天时间,丁阿妹却瘦了一大圈,就像一张用纸片随意裁剪出来的人一样,轻飘飘的,毫无声息。

“欧阳警官。”丁阿妹转过身,轻轻地招呼道,穿在身上的灰色夹袄使得早就头发花白的她显得格外精瘦,“我先生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