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要面对太阳

我一直期待着从新加坡乘船出行,感受大海带来的焕然一新的自在感。但是,我的愿望泡汤了,吉宝码头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它就像一座太空站,全电气化运转。我的渡船呈流线型,宇宙飞船一般,行驶起来平稳且速度极快。为了让乘客能享受冷气,船舱是全封闭的。在新加坡,似乎连大海也被循环利用,静静的,好似这里的人们往水里加了染料,才有了如此壮美的碧玉般的海水。

船驶过圣淘沙。在我印象中,它是个贫瘠荒凉之地,而现在的它已然是热带天堂,更准确地说,是热带天堂的复制品。那里有从印尼船运过来的纯白沙子,崭新的酒店周围种上了成百上千的棕榈树,凭空建出“古”英式木堡供那些不明真相的游客缅怀二战。

我是船上唯一的一个外国人。除了几个新加坡籍的华人,其他乘客都是从印尼过来的华人——地方居民首都一日游。我挤在中间的一排椅子上,准备读新加坡《海峡时报》上一篇充斥着溢美之词的文章:讲的是亚洲的“经济奇迹”,连博学多闻的西方人也没弄明白原因。

我能切身感受到这个奇迹带来的影响。从船离港的那一刻开始,我便被刺耳的嘈杂声淹没:各种电视剧里的音乐、号叫、口哨声,配合武斗暴力场景,充斥着谋杀、刺杀、绞杀的血腥画面;其间歌曲以及电游发出的嘟嘟声不绝于耳。我旁边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穿金戴银的妇女,她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中,对她儿子戳我耳朵的粗鲁行为不管不顾。旧时那谦卑的着装(白衬衣和黑短裤)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花衬衫、传呼机、手机、裤后袋里的梳子、饱满的钱包以及满身的金饰。每个人脑子里都有个“项目”,要用水泥建点什么。

在我另一边的男人很快就他的“项目”侃侃而谈起来。他正和几个中国亲戚、一个新加坡兄弟以及几个日本的投资商合伙建造岛上第一个大酒店——我们即将踏上那个岛屿;未来打算还要建造至少八个这样的酒店。“我们想把槟城打造成亚洲的夏威夷。”他指着远处说道。其实,我只看到远处一排漂亮的棕榈树,而他已经能瞥见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厦了。

之前我都没设想过槟城的样子,初次看到便觉这个地方极美,天然去雕饰,还未被现代化的浪潮破坏。船停靠在旧码头,我们踩着一块长木板下了船。街道狭窄,两旁是两三层的小楼房,没有一户人家安装空调。我在清真寺对面的旧旅馆里要了个房间,雇了个上门服务的翻译和司机。我们将一起度过好几天,所以我计划和他们一起吃个午饭,熟络熟络。雇司机时,我完全没在意他的车是什么样的,当他开来时,我惊呆了:那是一辆早已过时的雪佛兰小汽车,用电线固定着车身。

“我们算是走运的,”翻译诺丁说,“在廖内群岛甚至还有在美国已消亡的车。”

槟城是廖内群岛中的一个岛,在苏门答腊岛和爪哇岛之间,占地面积是新加坡的三倍,有二十五万左右的人口。廖内群岛盛产石油及其他自然资源,是印尼主要的原油供应地。槟城这座岛本身也拥有大量的铝土矿沉积岩,但已被荷兰和日本大肆开采。

这座岛的首府叫做丹戎槟榔,人口约九万,华人占绝大部分。跟其他地方一样,他们控制着几乎所有的商店和商业活动。

我们去了一家中式餐厅,据我的两个同伴说,这是岛上最好的餐厅了。我们围坐在一张漂亮的木桌旁,眺望着海。所有可点的食物都在下面的一个大缸里:各式各样鲜活的鱼虾螃蟹。你站在高处往下看,挑选中意的食材,然后一个男孩用网兜捞起来,放到篮子里,送到厨房烹饪。一段时间过后,只见鱼骨贝壳“飞越”栏杆,被浪潮卷走,重新回归大海。

旅行者的游记很少涉及人们的饮食。可是在亚洲,食物仍旧是增添旅行趣味的重要项目。食物品类繁多,烹饪过程简易而色香味俱全。每一道菜都有自己独特的效用:这个对肝脏好,那个能促进血液循环;这种水果燥热,那种又偏凉性;还有很多食物能滋阴补阳,关于性,不管哪个地方都一样在意。

性的话题也一直主导着我们的谈话内容。诺丁告诉我,在印尼使用一些马来词时要特别注意。印尼语和马来语实际上是同一种语言,只是有一些词在两国有着截然不同的意思。例如,“aqua”这个词在马来表示“水”,而在印尼就含有其他的意思。一周前,槟城的足球队在吉隆坡停留,他们要了“aqua”,不一会儿,一群异装癖出现在他们面前。

诺丁说,他名字的意思是“宗教之光”。这里的宗教显然是伊斯兰教,但它是伊斯兰教在印尼的一种变体。也就是说,它非常放任自由。诺丁来自苏门答腊岛,是巴塔克人,他为此十分自豪。巴塔克人分为四个部落,诺丁是卡诺部落的。他告诉我,如果他们部落有未婚女孩死去,按照习俗,人们会放一只香蕉在她棺材里,“与她在黄泉路上作伴”;独身的男孩逝去后,人们则在他棺材里放上一节中间有洞的竹子。

每个民族似乎对于造物及人类起源都有自己的神话传说。诺丁分享了巴塔克的版本。一天,猴子们意识到树上已然没有足够的空间供它们活动。猴子猴孙太多了,以至于它们无法在枝头跑动、纵身跳跃。因此,他们决定,一半的猴子得去地上生活。在我看来,这真是对造物的有趣解释。但是,要是哪一天我们发现地上与当时猴子的境遇一样,我们又能把一半的人口安置到哪里呢?

雪佛兰小轿车司机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看起来像个海盗,长发披散在肩上。他告诉我,正是因为性,他才不得不离开家乡。他来自苏门答腊岛西部的村子,那里还保留着严格的女族长制:女人管理掌控一切。如果一个女孩看中了一个男孩,她只需去男孩家里,跟男孩的母亲提亲,可怜的家伙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所以,我的司机只能逃离村子,因为看上他的那个女孩太可怕了。他们村里还有一个规定,女人可以随时摆脱当初自己选择的男人:她只需要把男人的黑色穆斯林帽挂到前门外。之后,她就恢复自由之身,可以另嫁他人。

对司机来说,逃到槟城是一种解脱。他们那个地方有很多年轻男人也都这样做,以至于女人们对他们越来越不满。

而我对此感到特别高兴。诺丁和司机的讲述为我展现了截然不同的一群人——未被同化的他们仍旧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有自己的抱负和关注之事,而非老想着如何发家致富。两位同伴对各岛女性的描述让我兴趣盎然,她们的个性及优缺点千差万别。据他们说,亚奇特区的女人最不忠诚,拥有阿拉伯人、葡萄牙人和印度人的多种品性特点;最好的是爪哇女人,她们的私处有块额外的肌肉,而且她们的谦恭有礼是别人无法企及的。要是有个爪哇女人不小心踩到你的脚,她会频频表示歉意,感觉她继续用踩过你的脚走路都是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