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三章 暗流复涌

我看着眼前飞速移动的青色背影,心中越发不安。陈逆不是恋财之人。他离开齐国后,给商队当过护卫,给权贵做过护院,可他始终是自由的,钱财和女人都无法令他折腰。这世上唯一可以束缚、操控他的,就只有他对陈氏一族绝对的忠诚。

楚国的都城郢坐落在云梦泽的西北岸。对旅人来说,从这里出发走水路到郢都最快,也最方便。而对渔民们来说,不用每日撒网拼运气就能赚上一笔大钱的活儿,也很少有人会拒绝。吃过早食后,我陪陈逆去了附近的渔村,但今天的渔村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往日泊船的湖湾里,大大小小的木船都被人拖上了岸。岸边,落满枯叶的大树下黑压压地跪了一群人。

“他们在干什么?”陈逆指着众人身前一个身披青袍、手持铜鼓、边舞边唱的楚巫好奇道。

我寻了一处合适的位置细看了一番渔人们摆在水边的祭品,回道:“他们在祭祀水神共工。大哥,你今天恐怕去不了郢都了。”

“为什么?”

“楚人祭祀水神要避水七日,这七日里是不会有人愿意入湖行舟的。”

“七天,这么久……”陈逆沉吟,两道浓眉不自觉地拧在了一处,“你确定吗?我们齐人在春天也要祭祀水神,可从来没有避水的说法。不行,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问问他们。”

水岸交接之处,楚国巫师的祭歌刚刚停歇,陈逆便掏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大步朝人群走去。

要知道,楚人敬畏神灵,要想让这些靠天、靠水吃饭的渔人在祭祀水神的日子里下水行舟是绝无可能的事。很快,我的想法就得到了验证——渔人们非但不愿下水,就连陈逆高价买船的建议也果断拒绝了。

“大哥,不如把郢都的活儿舍了吧!不管是七日后走水路,还是现在改走陆路,等你到了郢都,楚军说不定都已经攻下桐国了。如果楚军打了胜仗,那些怕死的贵人就不会再花钱雇什么护卫了。这几天,你不如留在云梦泽,我给你做好吃的,你再教我几招剑法吧?”

“不,这次不行。”陈逆按着我的肩膀轻声道,“小妹,你先回去吧,我再到附近的村子里去瞧瞧,总能找到船。”

“看来郢都的贵人一定给你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好价钱。算了,跟我走吧,我知道哪里还能找到船。”

“真的?”陈逆眼中闪过一抹亮光,这抹亮光却在我心里投下了一道阴影。

我带着陈逆沿着湖岸一路往西,离渔村三里开外的地方有一户人家,今年夏天,独居的父子俩都没能逃过那场来势汹汹的疟疾,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家的独木船应该就停在岸边的芦苇荡里。

“快到了吗?”陈逆转头问我。这一路上,他走得极快,有时候我甚至要小跑几步才能赶上他的步伐,而他显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已经到了,我上回来的时候,船就停在那里。”

“太好了,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陈逆撇下我,大步朝不远处的芦苇荡跑去。

我看着眼前飞速移动的青色背影,心中越发不安。陈逆不是恋财之人。他离开齐国后,给商队当过护卫,给权贵做过护院,可他始终是自由的,钱财和女人都无法令他折腰。这世上唯一可以束缚、操控他的,就只有他对陈氏一族绝对的忠诚。他这次那么着急要赶去郢都,是因为陈恒又给他新的命令了吗?他去楚都要做的事和晋国有关,和赵氏有关吗?

正当我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找不到出口时,一柄森寒的长剑突然穿过我的发丝重重地压在了我肩上。

“你是谁?”身后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

我深吸了一口凉气,右手悄悄地搭上了捆在腰间的伏灵索。

“黑子,把剑收起来吧!这丫头很快就要做你的主人了。”一个清清雅雅的声音顺着风从我耳边飘过。下一刻,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青丝垂肩、长衣曳地的男子,他亭亭地站在我面前,怀里抱着一大束黄蕊白瓣的野菊。“咦,你的样子看上去还不算太糟嘛!”他看着我,轻启檀口,笑意淡淡的眼睛里笼着一层迷人的光华。

“明夷,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又惊又喜,拨开肩上的长剑就要去拉他的手。明夷连退两步,将手中的花束一把推到了我怀里:“喂,别那么激动,我同你可没那么亲近。”

“哈哈哈,你还是这般别扭啊!”我大笑着抱住满怀的野菊,转头冲着身后提剑发傻的男人道:“臭小子,好久不见啊!”

几年没见,记忆中黝黑干瘦的少年已经变了,厚实宽阔的肩膀、布满青色短须的面颊,眼前的黑子看上去像个身经百战的勇士。

黑子收剑入鞘,居高临下地打量了我一番,粗着嗓子道:“臭丫头,你好像变得更丑了。”

“就你嘴坏。”我用力捶了他一记,笑问道,“快告诉我,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天枢什么时候从华山搬到云梦泽来了?”

“没有,我们是和……”黑子刚开口,目光却突然凝在了我身后的某个点上,“臭丫头,你怎么会和齐国陈氏的人在一起?”他压低了声音,右手不动声色地按上了腰间的佩剑。

我回过头,身后是同样全神戒备的陈逆。

“他不是坏人,他是我大哥——‘义君子’陈逆。”

“但他是陈氏的人。”

“黑子,莫要失了礼数。”明夷看了一眼黑子,微笑着朝陈逆行了一礼:“巫士明夷久仰义君子大名。”

“巫士,逆有礼了。”陈逆同明夷回了一礼,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我。

“你找到船了吗?”我走到陈逆身边。

“找到了,已经把它推下水了。”

“船?你们说的该不会是我放在芦苇荡里的船吧?”明夷将黑子招到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与陈逆。

“那是巫士的船?”陈逆惊讶道。

“日前新买的,先生没有问经主人就把船推进湖里,这是要借,还是要抢啊?”明夷一脸促狭。

这船什么时候变成他的了?为什么我好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巫士见谅,是逆失礼了。”陈逆见明夷这样说连忙抱拳致歉,随即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钱袋交到黑子手上,“这里有楚币三十枚,还望巫士能借船一月。下月月中之前,逆定当奉还。”

“借船?”明夷长眉一挑,一双美目笑盈盈地看向我:“阿拾,你们借船是要去哪里啊?”

“大哥要去楚都,我是来给他送行的。”

“原来是这样……黑子,把钱还给陈先生。”

“巫士不愿借船?”陈逆捏着被退回的钱袋,急问道。

“先生莫慌,这船我会借给先生。只不过,我想把这租金换成郢都南香馆里的碧海膏。”明夷的眼睛永远是美的,忧愁的时候、微笑的时候,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算计人的时候,更是美得流光溢彩,让人移不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