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一章 中心养养(第2/4页)
正午一过,我提了个木桶,抱着董石去了浍水边,把孩子脱光往桶里一放,自己也跟着下了水。小家伙站在木桶里摇摇晃晃,溅上一点儿水,笑得都快疯了。“小阿娘,多一点儿——小阿娘,多一点儿——”他稚嫩的嗓子又尖又亮,伴着大笑声,一声高过一声。我敢肯定,此时坐在竹屋里闭目养神的史墨一定也听见了。
“阿拾——石子——你们给我上来!”
四儿来的时候,我和光屁股的董石玩得正高兴,她在岸上叫了好几声,我们一声都没听见。等听见的时候,四儿已经很生气了。
“他才多大,你就带他下水?!你的病才好了多久,就敢在水里泡着不出来?!”
“这么热的天,冻不着的。你看,小石子玩得多高兴!”我推着木桶往河岸边游,一边游一边问,“于安呢?你不是出城去接他了?没接到?”
“在太史屋里呢。”四儿步入水中去抱桶里的董石,小家伙还没玩够,扒住桶沿哇哇乱叫。我正担心局面无法收拾,小家伙被他阿娘一把拽出木桶,屁股一拍,眼睛一瞪,就老实了。
“于安有说这次为什么回来吗?这么热的天,亏他还从风陵渡一路跑到新绛来,天枢山里头肯定比咱们这里凉快。”我爬上岸,低头去拧身上的湿衣,才拧干两只袖筒,一抬头,发现于安不知何时已站在四儿身后,旁边是扮作男装的阿羊。我赶忙披上岸边的长袍,嗔怪道:“走路这样没声音,要吓死人吗?幸亏我刚才没说你什么坏话。”
“四儿说你这次回来病了很久。”于安示意阿羊拎走我脚边的木桶。
“路上累的,现在都好了。你这时候回来要做什么?天枢那里谁在管着?”
“天枢已交给祁勇代理,卿相说我此番助无恤伐卫有功,特地让司功4记了一笔,赏了城西一座府第,又另请国君授我城中公职,负责协助亚旅5警卫都城。”
“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握住四儿的手大笑,可转念一想又笑不出来了,“那你这府名……”董安于当年的罪名是乱国,即便赵鞅现在有心提拔董安于的儿子,董氏之名恐怕依旧不能公开。
“卿相的意思是让太史在姓氏册上给我新编一个姓氏,但我觉得此事无须这样麻烦,既然我父亲的神位摆在赵氏宗庙之内,那我也就入了赵氏小宗,以赵为氏,以嬴为姓吧!”
“嗯,这样也好。你别急,再等些年月,总还是有机会的。”
“嗯,总会有机会的。现在让卿相高兴就好。”于安伸手从四儿怀里抱过董石,小孩子刚刚还在水里玩得欢腾,一上岸往他娘身上一趴,这会儿都已经睡迷糊了。可迷糊归迷糊,一被于安抱到手上,两只嫩嫩的小胳膊一下就紧紧搂住了自己阿爹的脖子。
晋侯赏给于安的屋子是处旧宅,据说以前是范吉射在新绛城里的一处产业,里面屋子旧了些,庭院也荒废了,但胜在前堂、后室布局精妙,房间也多。
赵鞅的意思是让城中掌管修筑的圬人先修整完毕了,再让于安一家搬进去。可于安却问圬人要了十个工匠,说要自己亲自整修。这么热的天,谁乐意在外头晒日头监工?所以于安一提议,圬人立马就答应了,还另外多给了两名工匠。
四儿因为每天要给于安和工匠们准备两顿饭食,所以一大早就会把董石送到我这里来,千叮咛万嘱咐——别让孩子摔了,别让孩子玩水,要记得喂他吃饭,记得午后哄他睡觉。
他们家的宅子修了两个月,我就当了两个月的阿娘。这辛苦滋味,还不如当初顶日头去给他们家后院割草。不过辛苦归辛苦,有董石在,我几乎每天都能笑上几次,史墨亦如是。
两个月后,四儿和于安的新家总算修好了。新瓦白墙、红漆的梁柱、齐锦绣的垂幔,赵鞅派人送来了一应家具,我出钱让人在他们后院栽了一院子的杏树、桃树、榛树,还亲手搭了一个种匏瓜的竹木架子。以后,四儿再不用上街买瓜吃了,我的桃花酿也有了着落。
日子如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去了,浍水边黄叶落尽,转眼寒冬已至。
这大半年,晋国政局平稳,齐国、楚国、卫国却都闹翻了天。
在齐国,虽然陈恒新立了公子吕骜为国君,但公子骜显然不太信任这个谋杀了自己哥哥的“功臣”,所以陈恒虽仍在朝为相,但暗地里却被齐侯和高、国两氏夺了不少权力。
楚国,巢邑大夫白公胜率领的军队以向楚王敬献战利品为由,披甲入城,一举囚禁了楚王熊章,杀了令尹子西、司马子期,自立为楚王。齐楚两国盟约,随之告破。
卫国,赵鞅扶持了蒯聩为君,但蒯聩因流落晋国多年,极度怨恨曾经背叛他的卫国诸大夫,所以一坐上国君的宝座,就开始以各种借口诛杀异己。卫国朝堂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三国的乱局背后或多或少都有晋国的影子,晋国看似平静的背后,也一定暗藏着他国的杀机。明争暗斗的天下仿佛是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所有陷在棋局里的人都能听到弓臂不堪重负发出的呻吟声。
弓弦崩,天下乱。这最后崩响弓弦的人,会是谁?
新绛城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无恤回来了。这比我预期的要早很多。
那一日清晨下了一场小雪,雪片儿很大,但极疏朗,一片片羽毛般浮在静空里。无恤和阿鱼骑着马从西门飞驰而入,停在赵府门外。捧匜的小仆、拿干布的婢子、帮忙整理衣冠的侍妾,还有他双目含情的嫡妻,一时全都拥了出来。拭脸,洗手,拍雪,热闹的场景一如我当年第一次踏进赵府的那夜,只是场景里的人已经不同了。
我默默转身离去,断了一只手的阿鱼突然挡在了我面前。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他惊喜地大叫。
“阿鱼兄弟,别来无恙。”我微笑着掀开竹笠上覆面的青纱。
“姑娘这几年去了哪里?可叫主人一通好找啊!快,快,主人就在那边,我带姑娘去!”阿鱼拉住我,边拉边回头冲无恤嚷:“主人,你快看——是姑娘回来了!”他话音未落,府门口的人已齐齐把目光投向了我,我急忙转头放下了竹笠上的青纱。
“你还没走?”无恤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身旁的女人亦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默默摇头。
他冷笑一声,不咸不淡道:“那劳烦姑娘下次要走的时候务必告诉赵某一声,赵某不是薄情寡信之人,这一次,必会备酒为姑娘好好送行。”
他话中讥讽之意明显,可我没资格介意,当初受史墨所骗一声不吭地迷晕他,抛下他,的确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