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二十七章 乱生不夷(第2/3页)

“灭四卿?!你疯了!你以为自己真的是邯郸君吗?没有范氏、中行氏的兵马,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陈恒的一颗棋子,你只是一个人,你拿什么灭四卿?你现在去新绛就是去送死!”赵稷疯狂的念头叫我又惊又怒。

“或许吧。”赵稷拉着阿藜的手往门外走,我一下拦在了他面前:“世间事,阴阳相依,祸福相伴,郑伯临阵推托兴许不是坏事,而是好事。退一步吧,放手吧,忘了邯郸城外的木槿花,我们再寻一处地方为阿娘重新种一片花海吧!她不会怪你的,她从来没怪过你……”

“放手?你以为我已经输定了?我的福祸不劳你担心,让开!”赵稷直直地瞪着我的眼睛。

我僵立,阿藜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阿兄!”

“阿爹,你带我一起去新绛吧!”阿藜强忍着痛楚跪在地上昂首看着赵稷。

“说什么傻话?”赵稷伸手去扶阿藜,却怎么也扶不起来,“阿藜——”

“求阿爹成全——”阿藜猛地磕头在地。

“胡闹!”赵稷蹲下身子一把将阿藜的脑袋抱了起来,“好孩子,不是阿爹不想带着你,你妹妹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新绛城里太危险了,你不能跟着我去送死。”

“阿爹,孩儿不惧死,你带我走吧,别把我留在这里。”阿藜扬起头,眼眶竟红了一大圈。

“别说这些孩子气的话。你好好带着妹妹在这里等我,阿爹这次一定不会再输。七月一到,我就来接你们,决不食言!”

“不,别再让我等你了。阿爹,孩儿等过一次了,不想再等第二次。二十年了,孩儿等得太久了,我不怕死,我怕等,我,我……”阿藜抓着赵稷的手,眼泪泉水般漫出眼眶,赵稷呆愣,阿藜突然垂头放声大哭起来。

“是阿爹错了,我带着你,这一次,阿爹到哪里都带着你。”赵稷捧起阿藜泪水纵横的脸,一把将他紧紧抱住。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胸口一阵阵地发痛。阻齐攻晋,我做对了吗?做错了吗?我捂住胸口,隔着衣襟,隔着两片木牍紧紧地抓住了悬在心口的红叶。

咿咿呀呀的轺车带着我们离开了郑伯的别宫,我坐在车里紧紧地抱着自己高隆的小腹,生怕一个颠簸,腹中不明世事的小芽儿就会因为好奇提前来到这个世上。

郑伯拒绝攻晋,廪丘会盟不欢而散,齐人无名便不能出兵伐晋,赵稷此时一个人回晋国能做什么呢?就算新绛城里还有一个于安,他们两个人又能对偌大一个晋国做什么呢?我不是疯子,所以我无法想象两个因仇恨而发疯的男人会做出怎样惊人的决定。

这一路,赵稷一句话也没同我说。所以,当在晋郊的山谷里见到一头红发的盗跖和一眼望不到头的营帐时,我彻底惊呆了。

这里曾是无邪口中的“迷谷”,陡立的崖壁、细长如银练的瀑布,无邪与四儿在这里同盗跖嬉闹习剑的情形,至今在我脑中清晰仿若昨日。可现在,如茵的绿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灰白色营帐和随处可见的衣衫褴褛却手握长剑的男人。

“你要拉我去哪里?”赵稷一转身,我拽着盗跖就走。盗跖的草鞋断了一根系带,踢踢踏踏地跟在我身后。

人多耳杂,我本想寻个无人的地方与盗跖说话,可走了许久身旁依旧人来人往,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营帐,我只觉得这事荒唐到了极点。

“喂,你这肚子又不是我弄大的,你拉扯我干什么啊?有话快说,别瞎走路!”盗跖反手一拽强迫我停了下来。

我气他一脚已在悬崖外,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由得怒道:“我问你,这些都是什么人?你拿他们和赵稷做了什么交易?当年你说你要做一件大事,难道你要做的大事就是带一帮子人陪你去新绛城送死吗?”

我这一通吼,原本热热闹闹的营地突然安静了下来。临近过道上的人停下了脚步,十几颗乌溜溜的脑袋齐齐从两旁的营帐里钻了出来,人人都一脸好奇地看着我和盗跖。

盗跖冲我一摊手,我蹙眉转身便走。

“兄弟们,告诉这大肚子的娘儿们,你们是要跟我柳下跖去新绛城送死的吗?”盗跖突然扯开嗓子对身旁围观的人群高声喊道。

“不是——”众人笑着齐应。

“听到了吧,他们不是和我去送死的。”盗跖拍了拍我的背,扛着剑晃晃悠悠地朝瀑布走去。

“你别走!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盗匪吗?”我赶忙追上前去。

“我是盗匪,他们可不是。”盗跖笑着摸了摸道旁一个少年的头。

“他们不是盗匪,你干吗要藏着他们?我阿爹要杀四卿报仇,齐人不能出兵,他才找了你。他许了你什么?不管他许了你什么,你都不能相信他,他是在利用你。”

“我有我要的,他有他要的,谈不上谁利用谁。”

“他要杀人报仇,你要什么?”

“我要自由。”

“你盗跖还不够自由?!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看上哪个女人抢了就跑,玩腻了深更半夜就丢在路边,你还想要什么自由?”我果真有孕不长身子,光长脾气,盗跖几句话又把我气得胸口发胀。

“不是我的,是他们的自由。”盗跖停下脚步看向身旁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们?

“这些人都是奴隶?”我惊问。

“九原、霍太山、夏阳、曲梁、卑耳山……晋国四千出逃的奴隶都住在这谷里。”

“逃奴!天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没有主人的允许,没有司民的旌节25,他们逃出来容易,被抓住了通通都是死罪!”

“狗屁的主人!天地生万物,以何分贵贱?血脉吗?拿剑割一道,国君的血、奴隶的血,谁流的血不是红的?生在贵卿之家,一坨狗屎也能衣食无忧。奴隶们日夜辛劳,种了粮自己吃不上,天灾来了还要被人拿草绳捆了烧成灰,送给那个什么也不管的天神。这不公平,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不公平吗?”

“你说的是九原城尹?”当年九原一地因秧苗枯死曾用大量奴隶做活牲,三天一祭,一次祭祀就要烧死几十个奴隶。后来,奴隶们集体暴乱出逃,赵鞅还因此事降罪了九原城尹。晋国司民曾派人在国中搜捕这群奴隶,却始终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原来,竟是盗跖救了他们。“九原暴乱是在定公三十一年,霍太山奴隶出逃是在定公三十四年,还有夏阳、曲梁,你用了七年时间建了这支奴隶军,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了,我要给他们自由。”盗跖一脸冷然。

“他们的自由只有国君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