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日凤九赶了个大早前往学塾,想打听打听夫子究竟叫什么名讳。她着实未料到巴结人乃如此困难的一桩事,且这位夫子的名号捂得竟比姑娘们的闺名还严实,宗学中除了燕池悟,这半年她独与二皇子相里萌交好,结果去萌少处一番打探,连萌少亦无从得知夫子他老人家的尊讳。
卯正时分,天上一轮孤月吐清辉,往常此时只有几个官门薄寒的子弟在宗学中用功,今日却远远听到学中有些吵嚷,声儿虽不大,但能发出这么一派响声儿也不是一人两人。凤九隐隐感到竟是有热闹可看,原本还有些瞌睡,顿醒了大半,加快脚下步伐,心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今日少睡一个时辰不亏。
学塾中不知谁供出几颗夜明珠,照得斗室敞亮。凤九悄然闪进后门,抬眼见大半同窗竟都到了场,且各自往来忙碌,似乎是在往学堂的周围布置什么暗道陷阱。面朝课堂叉腰拎着张破图纸指挥的是萌少堂妹洁绿郡主。
凤九在一旁站了一时半刻,其间同窗三两入席,有几个同洁绿交好的上前打探,凤九听个大概。
原来今日本该九重天某位仙君莅宗学授茶席课,昨日下晚学时却听闻夫子言那位仙君仙务缠身此行不便,差了他身旁一位仙伯来替他,今日正好这位仙伯前来授课。洁绿她们的计划是,用这些暗道陷阱喝退那仙伯,如此她们的茶席课无人授讲,兴许天上那位仙者晓得她们待他此情深笃,会下来亲自将这门课补予她们。凤九觉得她们有这等想法,实属很傻很天真。
其实凤九来宗学着实日浅,关于这位仙者的传闻只听过些许。传闻中,大家出于恭敬都不提他的名号,似乎是位很尊贵的仙者。这位尊贵的仙者据说在九重天地位极高,佛缘也极深,但从未收过什么弟子,传言当年天君有意将太子夜华送与他做关门,亦被拒之门外。总之,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这样了不得的大人物如此看得起他们区区一族比翼鸟,愿在他们族中讲学,虽十年才来一回且一回不过逗留一月半月,也是让阖族都觉得有面子的一件事。唯一的遗憾是他们族向来不同外族通往,以至这份大面被捂在谷中,炫耀无门,令人扼腕。
凤九初听闻这位仙者的传说时,将九重天她识得的神仙从头到尾过滤一遍,得出两个人,一是东华,一是三清四御中的太清道德天尊,又称太上老君。将年幼的夜华拒之门外的确像是东华干得出来的事,但凤九琢磨,东华不是个性喜给自己找麻烦之人,来此处讲学,此处有如此多烦人的女弟子,他从前不正是因为怕了纠缠他的魔族女子才弃置魔道吗?反倒兜率宫的太上老君他老人家,瞧着像是个很有情致的老头子,不过,老君他老人家竟在梵音谷有如此多拥趸,倒是凤九未曾料到的一件事。
天色渐明,可见窗格子外山似削成,颓岚峭绿,风雪中显出几许生气。
诸学子将陷阱暗道铺设完毕,喘气暂歇时,正逢相里萌幽幽晃进学堂,见此景愣了一愣。凤九瞧他的模样像是要开口劝说他堂妹什么,竖着耳朵朝他们处凑了一两步。
萌少果然向着洁绿叹了口气:“本少晓得你对那位用情至深,但他知几何,可曾上心?他年纪已够做你老祖宗的老祖宗的老祖宗,你如此兴许还惹得他心烦,从此再不来我族讲学。”续叹一口长气又道,“其实他不来我族讲学于本少倒没什么,但母君届时若治你一项大罪,你兴许又会怪本少不为你说情。再则,本少前几日听说他在九重天已觅得一位良配,虽未行祭天礼,俨然已做夫人待,传他对那名女子极珍重极荣宠,甚至有同寝共浴之事……喂喂喂喂,你哭什么,你别哭啊……”
斜前方洁绿郡主说哭就哭,一点儿不给她堂兄面子。可惜萌少长得一副风流相,偏偏不大会应付女人眼中的几颗水珠子,全无章法地杵在那里。
凤九转个身抬手合住方才惊落的下巴,扶一处桌子缓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压惊:天上风流者原应首推天君三皇子连宋,但就连连宋君也未传出与什么女子未行祭天礼便同寝共浴之事,退一万步,这种事即便做了也该捂得严严实实,倒是小觑了老君他老人家。乖乖,他老人家原来并非一个吃素的,太率直,太有本事,太了不得了。
凤九正在心中钦佩地咬住小手指感叹,耳中却听得洁绿郡主此时亦抽抽噎噎地放出一篇话:“你存心的,你私心恋慕着青丘的帝姬思而不得,才望天下人都同你一样一世孤鸾一人独守白头,尊上他那样的高洁,怎会被俗世传闻缠身,你说他如何如何,我一个字也不信。”话罢跺脚甩出了门。
凤九抬眼见萌少,他脸色似有泛白,方才洁绿一番话中青丘帝姬四个字她听得很真切,有些讶然,随即恍然。心道姑姑她老人家即便嫁了人依然芳帜高悬,盛名不减当年,如此偏远之地尚有少年人为她落魄神伤,真是为他们白家争光。但萌少他,同姑父比起来还是嫩了些,即便他有机缘到姑姑的跟前,姑姑也定然看不上他吧。凤九遥遥望向愣神的萌少,无限感慨且同情地摇了摇头,正碰见他转头向她瞟过来,视线碰在一处。
两人相视一瞬,萌少拎着前一刻还被洁绿郡主拽在手中的破图纸朝她招了招手:“九歌你过来,布置暗道陷阱之类你最熟。我看洁绿这个图有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她既然作了打算做此机关,最好是来替课的仙伯掉进陷阱中三两日也出不来再无法替课方为好。你过来看看如何重设一下?”
这一声“九歌”凤九晓得是在唤她,她在梵音谷中借了夜枭族九公主的身份,九公主的闺名正是九歌。萌少这个堂兄做得挺不错,被堂妹如此一通编派,却依然很为她着想,胸襟挺宽广。凤九捧着凉茶挨过去探头瞧了瞧他手中的图纸,不过是些粗糙把戏,可能害届时来授课的那位倒霉仙伯淋些水摔几跤吃些石灰,依她多年同夫子们斗智斗勇斗出来的经验之谈,上不得什么台面。
她手指伸过去独点了点讲堂那处:“别的都撤了吧,此处施法打口深井同城外的思行河相连,再做个障眼法儿。我担保那位一旦踩上去嗖的一声落下,必定十天半月不会再出现在你我面前。”
萌少略思忖回她:“是否有些狠了?若仙伯回去后怪罪……”
凤九喝了口茶:“或者也可以考虑此处挖一个深坑,下面遍插注满神力的尖刀,待他掉落时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就地将他做了,此乃一了百了之法。当然比之先前那个法子,抛尸是要稍麻烦些。”
萌少拎着图纸半晌:“……那还是先前那法子本少觉得要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