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远近亲疏

谢图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下半截身子钻心的疼,从腰到大腿,似乎被人用细针可着同一个地方用力狠扎一般,叫他连动弹都不能。

他听到耳边有人惊喜叫道:“醒了!大夫,他醒了!”

过了一会,有人挨了过来,掀起他身上盖着的被褥,又去探他的大腿。

虽然尚在迷糊之间,谢图却已经有些惶恐起来,等到那人一开始使力,他便忍不住痛嚎出声,啊啊乱叫,叫了两下,一个没忍住,痛得又晕了过去。

他人已昏迷,自然不知道那老大夫最终还是抬起了自己的腿,见得那腿间物什,对着边上的谢母摇头道:“已是不中用了。”

谢母险些晕厥过去,好险提着一口气问道:“怎的会?秦大夫,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秦大夫叹了口气,道:“这不是碰伤,也不是折到,而是直接照着打的……”

谢母皱眉道:“秦大夫,我们家老爷虽然不在,你却不能糊弄我!小图虽然挨了打,可只打的后头,况且后头都好好的,前头更是连伤都没有,怎么回不中用了……”

秦大夫最怕听得这样的话。

谢家乃是宣县的地头蛇,一旦盯着他找麻烦,实在没法甩开,他犹豫了一下,见得不远处的桌上摆了一盘子冻橘,便取了一个过来,拿了脚下药篓里的药杵,照着那橘子用力锤了几下。

谢母平日里打丫头来手都不抖,此时却是半点不敢看,忙把头转去了一边。

那秦大夫又取了小刀来,将冻橘切开,登时汁水横流,一眼就能看见被药杵用力击打的地方表皮虽是仍然完好,里头早已融烂。

他道:“贵府公子根子看着是好的,里头却同这橙子一般,早已不中用了——押司也是衙门中人,这是怎的回事,必定比老夫更为清楚。”

因担心对方纠缠不放,他还是开了两副方子,递与谢母。

谢母拿着方子,心中尚怀希冀,问道:“是一副内服,一副外敷吗?”

秦大夫摇头道:“上头那一副是给公子的,下头那一副却是夫人的……”

他一面说,已是一面站起身来,道:“夫人务必以调养身体为上,莫要伤了身。”

语毕,急急又交代了几句,连一刻都不肯多留,匆匆告辞了。

秦大夫前脚才走,谢善后脚就回来了。

谢母见得丈夫,犹如得了主心骨一般,连忙围了上去,责道:“你怎的此事才来!儿子……儿子他……”

谢善路上已是听得人把来龙去脉都说了,此时也是面色凝重,见得妻子垂泪不已,也不忙先安慰,当先就问道:“那逆子何在?伤得如何?”

他脑子清楚得很。

这一回全是儿子惹出来的祸事,当日自己厚着一张老脸去找裴继安的时候,回来还特地交代过,当时还应得好好的,谁知去得地方,也不想想主持此事的乃是郭保吉,还当人人同彭莽那病猫一般,敢如此乱来!

须知那郭保吉行伍出身,心狠手辣,哪里是轻易能得罪的!

听闻这逆子居然还同那郭监司的次子打了一架!

事情闹成这样,郭保吉在这江南西路一天,不但儿子再难有出头之日,便是自己这个做爹的,少不得也要被牵连几分。

如果不是谢家只有这一根独苗,而自己不过是个小押司,连直接去那郭保吉面前赔罪的面子都够不上,谢善甚至想把这个不长进东西押去宣州城里头一路跪到郭府门口。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叫那郭监司晓得谢家不是有意为之,便能有一线生机。

不过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幸好那郭保吉最多再留个一年两年,等人走了,总能喘过气来。

谢善来时这一路,已是把怎么叫儿子先回家休养,将来再给他安排一个什么差遣都想好了。

只是耽搁了这两三年,又有不太好的名声,将来欲要再进一步,就没能那么容易了。

谢母脸上全是泪,哭着把儿子的情况同丈夫说了,又把那两副开的药方取了过来,最后哭道:“若是图儿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谢家又怎么办才好!”

饶是谢善经过许多事,乍然一听,也是一阵天旋地转。

人生三大苦,最怕老年丧子。

他这儿子虽然没丧,却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了。

谢图同头一任妻子尚未有后,今次绝了生育可能,谢家一脉,便就此断了根。

这可如何是好??

到得这个时候,谢善也再顾不得那许多,叫人把宣县中的老大夫都请了过来,又去请宣州的。

宣州的如若请不动,就多给银钱,宣县的如果叫不动,从衙门叫人去逮也要逮过来。

一时谢府里头鸡飞狗跳。

那秦大夫回得医馆,连东西都不敢收拾,当即捡了几样金银细软,同东家告了假,只说家中有事,转头就走了、

他倒是聪明,可怜宣县其他那些个大夫,稍有些名气的都被强行拖了去谢府,治不好就不给走。

小公厅里头当日打人的乃是郭保吉亲信,军营出身,打人那是吃饭的手艺,因得了上头意思,打起来甚是巧妙。

虽然那谢图无论腿也好、脚也罢,乃至那差一半才够二两的肉,看上去都完好无损,可实际上里头早已被打烂,就算将来好了,走起路来也是瘸的,那东西更是再无中用可能。

——连郭家二公子的“便宜”都敢占,如此腌臜之物,还留来作甚?!

打成这样,实在大罗神仙都难救。

大夫们再被关着也没用,众人商议一阵,实在没有办法,倒是有聪明的跑去同谢善道:“谢押司,贵公子这一处再难好转,不过却也不是没有法子——男子七十尚能有育,押司今岁才五十几许,雄风再起,未必不行啊!”

谢善无可奈何,只好依言而行。

他能再生,谢母却已经过了年龄,不能再有子息,从外人嘴里听到了当日情况,又听得儿子一番哭诉之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郭保吉乃是一地监司,郭向北是监司的儿子,自然动他们不得,谢母就教唆丈夫道:“此事全是裴继安同那姓沈的两人所致,你从前总说裴三好打发,却不知道你不把他看在眼里,他却时时想要算计你——眼下出了这一档子事想,若非他在后头吹风打边鼓,图儿又怎么回如此?”

又骂沈念禾:“倒了八辈子霉的扫把精,早知当日就不动那心思去娶她!”

谢善虽也觉得太过凑巧,却不觉得此事同裴继安有什么关系,也懒得理会妻子在此处胡言乱语,只想着等风头过了,自己先韬光养晦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