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见不得
建平县衙当中的人倒是来得不算很慢,没叫郭安南支应太久,就把他给接了进去。
罗立早听说这一位公子被困在门外,连忙过来先行安抚道:“刁民胆大包天,却叫安南你受惊了!”
郭安南犹有些惊魂未定,坐在交椅上,握着椅子的把手,半晌回不过神来。
罗立道:“推官已是去问话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有个结果出来。”
又道:“安南不妨回去休息一番,压压惊,明日再来吧?”
郭安南此时心中尽是方才见到的场景,听到的话,仿若当头挨了一棒,整个人都发着懵,哪里有心去休息。
他看着罗立的脸,那狐疑再压不下去,忍不住把方才听说的钱家村事复述一回,又问道:“罗知县,当日你说那万姓书乃是县学中人代替建平辖下村镇百姓所书,可为甚我看今日模样,却同那万姓书中所写并不相同?那些个农人好似一心想要修圩田、水柜……”
罗立早料到他会有此问,只没想到这问拖了这样长时间。
不过他从未想过从头瞒到尾,能拖一时就拖一时,左右剩下烂摊子,自然能甩出去给旁人收拾,便做一副凝重模样,道:“百姓愚昧,只看好处,不看坏处,难道安南也被他们牵着走了吗?”
又道:“说有圩田分,说有水柜旱时得水,谁人能不心动?只这圩田、堤坝、水柜,当真能得那样效果?圩田才有几亩?几个人能分到?荆山左近处处是堤坝,还不是要年年再修,年年发水,几时起过什么用了?水柜更是空口许诺,谁敢肯定建造好了,遇得旱时,就一定有水用?”
“此时出钱出力,已是要寅吃卯粮,痴人不晓得其中利害,难道你我还不晓得?”
他一一数了许多不利处出来,再道:“作为一地父母官,当要为百姓着想,不能为一己之功,不顾他们死活罢?众人不知其中好坏,事情不到头上,自然嚷着要修,可将来遇得不好,难道竟不是我要去兜着?”
罗立诸多巧言,郭安南听了,只好迟疑地点点头。
他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出面前人言语间前后不一之处,可要再去追问,又不知道当要问什么——罗立说的,并非没有道理,相反,乃是正道之言。
只要认真读过几年书,都晓得百姓本愚的道理。
大奸似忠,从前不少奸臣在暴露之前,都会装得极好,叫百姓以为其人是为民做主,直到木已成舟,才发觉自己被骗。
作为一地父母官,自然不能被整日贪蝇头小利的百姓做主,而是要“为民做主”,否则为甚叫“父母官”?如同父母教育子女,子女尚不懂事,尚未成才,要以先行者的身份来引领,是为“父母”。
郭安南犹豫了一下,究竟还是放不下心,想着方才哭天抢地的一众钱家村人,忍不住道:“虽是如此,还是叫下头人下去宣讲一番,把道理好生同他们说了,有不愿意的,叫他们签押就是,有愿意的,还给他们自己出钱出力罢?”
他已经发觉不对,就想试探性地往回找补,虽然进度是肯定赶不上了,可能补一点也是一点,也想着多多少少了解一番,看看今次来的钱家村人究竟是个例,还是农人里头当真大半都愿意出钱出力修圩田堤坝。
罗立叹了一句,道:“本官并非不肯,而是不能,小公厅处抽调了建平县中不少人,胥吏、衙役,俱是不够,正因如此,今日外头有刁民闹事,半日没能去救得回来,极难抽得出人手去做此事。”
又道:“不过既然安南说了,我却不能叫你在郭监司面前为难,以免伤了父子和气——我这就遣人下去个村、镇处一一宣化,只那进度未必能赶得上。”
一面说,一面当着郭安南的面把属官叫来,吩咐一番,果然叫他安排下头人去一一宣扬,每村,每镇都叫人晓得,必要签押回来才可以。
见得属官重复一遍,出得门去,郭安南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既是答应了,也去做了,应当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罢?
只不知为什么,明明县衙收了状纸,驱散了乱民,外头再无嘈杂之声,罗知县也答应要去下边村镇宣化水柜、圩田事,他心中却有淡淡的不安始终挥之不去。
***
郭安南心神不定,其妹郭东娘却心急如焚。
她来时为了同沈念禾寻机会说话,不得不坐在马车里,回去路上却实在无法忍受,只觉得满腹愤懑无处开解,偏生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发出来,忍了半晌,十分坐立不安的样子。
郑氏是个体贴人,半途歇息时私下找了郭东娘贴身的丫头问了几句,转头与沈念禾道:“你在车里头闷不闷的?”
沈念禾此时只顾着想心事,并未留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道:“虽是有些发闷,毕竟路也不远,剩得一两个时辰,熬一熬就到了。”
郑氏便道:“他家丫头说这郭东娘骑马惯了,不爱坐马车,今次为着我们不好意思说,我不爱骑马,嫌磕得屁股疼,你要是闷,就提她一提,省得她不好说,你也只能在里头陪我坐着,坐久了头疼。”
沈念禾闻言点头,见那郭东娘果然一脸按捺不住的焦躁,便同她道:“马车里头闷得紧,却不晓得有无多余马匹,咱们出去跑一跑……”
她倒是真的想寻个时间独处,好好理一理心中所想,比起在马车里与数人挤着,自然还是单独出去跑马来得更好。
两相一拍即合,很快外头侍从就腾出两匹马来,两人一人一批,各自打马前行。
郭东娘自小就在马上长大,骑术极佳,沈念禾从前跟着母亲四处经行,也是个中好手,两人一跑就跑了小半个时辰,倒把车队远远甩在后头。
眼见那郭东娘却越跑越远,后头人都快看不清了,沈念禾知她情绪不稳,连忙追得上去,将其拦了下来。
郭东娘这下倒是有些清醒过来,拉着缰绳,把下头马儿的速度放得缓了,也生出几分窘迫,道:“叫你看笑话了。”
她双眼微红,脸上泪痕未干,显然方才乃是一路跑,一路哭。
沈念禾只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笑了笑,同她说了几句闲话,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其实未必是一桩坏事,郭监司胸有丘壑,于你难以处置,在他看来,也许倒是容易得很,不必如此忧心。”
郭东娘大哭一回,此时倒是平静了几分,骑在马背上,远远看着前方路,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我母亲过世不到一年,父亲就续弦了,婚娶那日院子里笑闹不休,有人唱戏,有人吃席,有人吃酒,又有司仪唱和,我那房中的丫头、小厮都去看热闹抢新人的封包了,只我与向北两个坐在地上玩九连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