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李家遭难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原本刚有些凝聚的人心,顿时散做一地。李家所有人都恨不能直接冲回东沟村,林家、孙家的村民则心惊胆战,害怕自己也要被牵连。这可不像是面对海盗,海上飘着死也只死自己一个,若是让官府拿了,父母妻儿都要遭殃啊!
如此骚动下,别说是操练了,就连舂米坊的修建都停了下来,人人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人心惶惶的时候,林猛、孙二郎,还有李家的李木匠一同站了出来,把人聚在一起。如今三条船上的船员,加上修作坊的三村青壮,还有洗衣做饭的仆妇,二三百人黑压压站在一处,场面也不小了。几个李家人更是两眼血丝,满脸杀气,若不是被李木匠按住了,怕是早就要启航回家,大闹县府。
可是人能拦住,嘴却不能。谩骂、嘶吼、争吵一浪高过一浪,宛若拍打在山岩上的怒涛。然而最刺耳的还是那句。
“都是一同出海的,你们就不管李家死活了吗?!”
咄咄逼人,满含怨愤,甚至还隐含着苦痛和失望。听着那吼声,有人转过了脸,有人握紧了拳,还有人双眼圆睁,恨不得回骂句什么。
就在气氛绷紧,有若悬丝的一刻,鼓声响起了。那是迎战之鼓,一锤一音,声声不绝,步步紧逼。所有上过船的,全都不自主噤了声,腰背挺直,双拳紧握,下意识的寻找敌人。而那些没有操练过的,则被隆隆鼓声震慑,双唇紧闭,不敢再言。
被那雄浑的战鼓冲刷、涤荡,沙滩上彻底没了杂言。把鼓槌一扔,伏波迈步上台,环视一周:“尔等也听说了李家之事,李牛和其他几人,我会去救!”
一句话,如断金玉,掷地有声!
李家众人一瞬间就红了双眼,有人忍不住叫出声来:“多谢伏公子!”“吾等全听伏公子的!”
伏波抬手一压,压下了那些叫声:“非但是李家,林家、孙家若是有人被劫,有人被囚,只要能救,我也会拼尽全力。大家都是乡党,是并肩作战,一同杀贼的兄弟,若连这等过命的交情都不顶用,还有谁人可信?”
这话引得更多人叫了起来:“伏公子说的是!”“吾等也不怕死!为何不救?!”“今日我救人,他日亦有人救我!”
这一声声叫喊,足能令人动容。然而伏波仍是抬手,把声浪压了下来:“人要救,亦该救。然而在此之前,我还有一问。你们出海,为的什么?”
这一问,让不少人都怔住了。他们出海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赚钱,为了缴纳那逼死人的赋税,为了父母妻儿吃饱穿暖,安稳活命。
似是听到了他们的心声,伏波颔首:“没错,你们拼死出海,是为了挣一条命。为了家人安稳,为了衣食钱粮,为了活的坦荡,面对谁都能挺直腰背,而不是给人当奴仆,被人呼来喝去,如同丧家野犬!”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整个沙滩上的呼吸都重了那么一瞬。他们想过吗?也许是想过的,却从未想的如此清楚!若是可以,谁想低三下四,谁想为奴为婢?有了钱,他们就能缴纳那高昂的赋税,不必举债度日。有了刀,他们就能挺起胸膛,连海上恶贼都不怕!
这才是他们出海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活着!
这一刻,没人说话,然而每个人眼中都有万语千言。被那一双双充斥着情绪的眼凝视着,伏波轻轻松了口气。她没有选错。这些人并非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民,他们生于海上,在狂风中长大,在巨浪中求活。那宽广无垠的大海,教会了他们生而为人的道理,他们本就比其他人更懂得“自由”是什么。而当衣食无忧后,人是需要尊严的,不被欺辱,不被漠视,不被侵犯的尊严。
这些,她愿给他们!
“如果只是船队,只是三个小小村落,没人会在乎!会有恶人在你们登船离家时,欺辱你们的父母妻儿;也会有恶人在你们拿着钱财回家时,想尽法子强取豪夺。想要保住这些,保住你们的家园,需要更加响亮的名号,更有威慑的队伍。我们要组成一个帮派,一个如长鲸帮、青凤帮那般,让人不敢轻犯的船帮!”
这话让台下嗡的一声炸了,有人高声叫道:“我们要当海贼吗?”
伏波高声反问道:“若你持了刀,就要去抢别人的村落,去欺辱别人的妻儿,那跟你痛恨的恶贼有何区别?!”
那人顿时卡壳,满脸羞惭的低下了头。
扫视那些或明悟,或茫然的面孔,伏波笑了:“这是船帮,入帮者皆为手足兄弟。可以在你登船时,与你并肩作战,生死相依。也可以在你出海时,帮你照料家人,守护乡里。这样的船帮,你们可肯入?”
“肯!”这一刻,回答的声音整齐划一,压过了海上波涛。
有人反应的更快一些,紧接着大声问道:“伏公子,吾等的帮名是什么?”
是啊,他们可有名号?如那长鲸帮、青凤帮一般,有个叫着响亮,让人敬畏的称号?
伏波笑了,轻轻一扯,一角艳红扯出了衣袖,在猎猎海风中飘展开来:“帮名‘赤旗’!由颈上血,心头血,掌心血染就,不论是你们的,还是敌人的!赤旗不倒,吾众不灭!”
这是她曾经钟爱的旗帜的颜色,也会成为她将来执掌的旗帜的颜色。都是不愿为奴隶的人,用这面旗为号,岂不恰到好处?
那抹赤红飘在风中,也让所有人胸中的血都烧了起来,欢呼声、大笑声、狂叫声响彻四野,仿佛要撑破这小小港湾。
站在不远处,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啸叫,李木匠、林四叔和孙二伯齐齐变了脸色。这建帮的想法,并没有经过三村的村长、族老们首肯,可是它还需要首肯吗?三村的青壮尽数在此,而他们是认同这主意的。哪怕它太过张狂,肆意妄为。
而一旦船帮真正成立,三村族老、乃至三位船长都不再能掌控大局,所有人都会听命于台上那人,任他驱驰。这才多长时间?区区两月就能做到如此吗?可是哪怕心底翻腾,这三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比不过那青年。身手胸怀、胆气魄力,样样皆不如。那把三村的命运托付于他,说不定是件好事?
然而此时此刻,没人在乎他们的想法。伏波待欢呼声稍微落下,再次发号施令:“现在,听从你们的船长、船副、族老的命令,该操练的操练,该卖粮的卖粮,该修水碓的去修水碓。我会安排人手,设法营救李牛,汝等不可擅自行事,坏了大局。再有动摇人心,坏了帮内情谊的家伙,我必严惩不赦!”
若是在这场发言前如此说,定然会引来反驳,会有人鼓噪不忿,不愿听命。而现在,他们是一个“船帮”了,而毫无疑问,发令者正是他们的首脑,是操练他们,号令他们的人。众人齐齐应诺,竟然无一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