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在船上窝了两天,就算好几个相熟的女子一起挤在屋里,王氏也觉得提心吊胆,生怕遇上贼人或是海难,更别说外面货舱里还关了那么多降兵,简直睡都睡不安稳。好不容易靠了岸,她刚松了口气,就被何灵找了上来。

“帮主要寻我问话?”听到这话,王氏是真吓了一跳,脸色都有些发白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什么?何姑娘别是找错人了吧?”

何灵赶忙道:“帮主就是想问问二王村的事情,阿姐是二王村人,心思又清明,才来找你问话。”

“可是……可是……”王氏结结巴巴半天,也没把这句话说完。她不过是个被卖的妇人,又知道些什么呢?

何灵见状笑道:“阿姐可是忘了,帮规里不让欺辱女子那条,都是帮主定的呢!咱们能有今日,也全是帮主的恩德,这样的人怎会可怕?再说帮主可俊了,不像那些大老粗,让人生厌!”

王氏听前两句还想点头,听到最后一句简直哭笑不得,这时候还谈什么俊不俊啊?这小丫头瞧着精明,也有犯傻的时候。然而不得不承认,这番话让她心底的畏惧少了些,想了想,王氏还是小心问道:“那敢问何姑娘,帮主是想问些什么呢?”

“唉,阿姐不知啊,二王村竟然有人想引贼寇攻打大营,说是要把你们抢回去呢。这才惹得帮主震怒,想要打听清楚,好好处置一番!”何灵面露怒色,恨恨说道。

王氏一怔,脸“唰”的一下就白了:“可是王老五那狗东西?!他卖了吾等还不甘心,还想再祸害旁人!妹妹,快带我去见帮主,我定把村中那些污糟说个明白!”

何灵要的就是这句,立刻带了王氏前往议事厅。然而等到了地方,瞧见那群杀气腾腾的护卫,王氏不免又生出了畏惧,头也不敢抬,颤巍巍走进了屋中。能掌几百人的大船帮帮主,该是何等可怕的人物。她话的对方真能听吗,会不会嫌她蠢笨,反倒挨了责骂?王氏实在见过太多这样的男人,心中越是忐忑起来。

正在此时,一个极为清朗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就是二王村来的?能仔细说说村中情形吗?”

说话人语声温和,不带半点威逼意味,王氏不自觉抬头瞧了过去,就见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主位,平静中带着点询问的目光,正正落在她身上。王氏的脸一下就红透了,她何曾见过如此俊俏的少年郎!这真是赤旗帮的帮主?对了,女营里也有人说帮主长得好来着,可是那群碎嘴的婆子又怎能说得出这人的气度?

方才的恐惧不知飞到了哪处,王氏心中满是慌乱,急忙道:“二王村原就有人种地,有人捕鱼,后来不知怎地,有一房势大,占了村长之位,还夺了村中田地。但凡有人敢出声,就拉到宗祠里打骂,说不好就要除籍。都是好好的人家,谁能遭得住这个?还不是任他们欺凌。这群混账东西分明不打鱼,却占着渔获,跟鱼档勾结,不知得了多少钱财。遇到贼寇,他们跑的到快,不知多少村人为了守村丢了性命,那群狗贼却盯上了我等孤儿寡母,想要卖掉所有女娃儿……”

说着说着,一股难掩的委屈袭上心头,她忍不住哭了起来:“王老五那狗东西,当真不得好死!”

这一串絮絮叨叨的诉苦,已经能勾画出二王村的现状。哪怕是这样穷苦的渔村,也能生出剥削他人的大户。伏波暗叹一声,出言安慰:“王老五已经伏诛,你们的冤屈,我也会找人讨回来。”

这一句说的平平淡淡,但是其中包含的意味,让王氏哭得更厉害了些。还是一旁何灵机敏,赶紧上前相劝。

李来也被这妇人的哭诉惹出了真火,骂道:“没想到这贼子如此狠毒,当初就该把他活剐了!”

伏波摇了摇头:“不论是杀是剐,都是一条烂命,不值一提。如果整治二王村,还众人一个公道,才是关键。”

“还请帮主明示!”李来立刻打起了精神,这可是船长和孙头目都拿不定主意的大事,自然要听帮主安排!

“提上王老五的脑袋,带人到二王村,把村中所有管事的都抓起来。我赤旗帮施恩,却被反咬一口,如何能轻易罢休?然而冤有头债有主,既然这群人平素无恶不作,不妨让村人都聚起来,说一说他们的恶行。挑出几个恶贯满盈,根基深厚的杀了,抄没家产分给村人,随后选出一人代行村长之职。若是有不愿留在二王村的,可全都带到大营,另做安排。”伏波有条不紊,说出了处理的手段。

“这,这不跟青天大老爷一般了?”李来听得目瞪口呆。这种为民除害的事情,不是话本里的官老爷才会干的吗,帮主怎么就轻轻松松说了出来?可若是因几个害群之马屠村,其他被欺压的村人岂不是被冤枉了?还是这法子更妥当些,不亏是帮主啊,就是跟旁人想的不一样!

那哭哭啼啼的王氏也止住了声,目中露出茫然。这是要替她们伸冤,还能分那些恶贼的私产?哪有船帮会如此行事的?就算告上衙门,也要被官老爷们盘剥一层啊,谁会费尽气力为他们讨个公道?

眼眶一红,王氏再次落下泪来,然而这次她没有哭出声,而是跪在地上行了大礼:“多谢帮主作主!”

这一拜,五体投地,毕恭毕敬,就像是膜拜庙里的神佛一般。

看着那跪地谢恩的妇人,严远只觉心底乱做一团。他是听说过这个的,就如那些清正的县官、尽职的御史,会铲除乡间豪强,为百姓讨个公道。但是他没听说过,这样的手腕会是个船帮主人使出的。就算最聪明的山贼海盗,也不过是打出“劫富济贫”的口号,开仓放粮,收买人心。若是连“公道”都能一手主持,那些受过恩惠的村子还敢不服吗?怕不是村中族老都要约束村人,别给赤旗帮借口,惹来抄家灭门的祸事。

可是如此作为,还要县官何用?赤旗帮难不成还能代替朝廷抚民?

正纠结着,那双黑眸突然望了过来。伏波开口道:“阿远,这次二王村就由你带兵前往吧。”

严远一怔,慌忙道:“我……属下只是个军汉,岂敢……”

伏波却止住了他的话,定定问道:“我只问你,愿不愿,能不能?”

被那人盯着,严远额上冒出了汗水,许久之后,方才重重点头:“属下愿往,定不负帮主重托。”

他已经无数次见过小姐的御下手段了,这道命令,何尝不是对他的考验?身为军门手下,他一生从未擅闯村庄,杀良冒功。可是现在,他是个船帮的头目了,就该像其他人一样,听命于帮主,以赤旗帮的利益为先。这当然跟他所坚守的道义有所不同,甚至冒犯了朝廷权威。可是就连严远,也不能说这是错的,因为他也知道,这是如今能选的最好办法了,身为手下,如何能不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