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往事

洛桑带着路灵犀顺着小路往前走了一阵，视线突然就开阔了，漫山遍野的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绽放了。远处的山顶却还有皑皑白雪，像戴了可爱的小帽子～

“这里的气候跟我住的地方真像……”路灵犀突然说道。

“嗯，是那个叫做蒙特利尔的城市吗？”洛桑看着路灵犀，问道。

“没错，你还记得……”路灵犀有些惊讶，因为这种名字，不像是第一次听说的人会记住的，她只在昨天和孩子们说过一次。

洛桑很想告诉路灵犀，他很在意她，她说的每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的刻在他的脑海中……可他没有说出口，生怕自己冒犯到她。

灵犀顿了顿，接着说：“嗯，我的家，蒙特利尔。曾经是对我来说，最美好，最有安全感的地方了。它被称为北美小巴黎，浪漫，厚重。真的很好。我从小就跟着妈妈移民去了那儿。那里的气候，也是像这里一样，冬天很长很长，从十一月份一直到第二年的四月都会下雪。但是一进五月，天气就骤然变暖，草不知不觉就会绿，花儿也会尽数绽放。年复一年，都是如此。所以，我觉得这里很亲切。”

洛桑沉默听着，踌躇了一下，却还是问道：“为什么说曾经？现在它不美好，没有安全感了吗？”

路灵犀很久都没有说话，久到洛桑以为自己不会再得到回应的时候，却突然说了一句：“不美好了，也没有安全感了。现在那是个我想逃离的地方。是个处处让我厌恶的地方。”

她的神情，真的很悲痛。痛到，洛桑的心也跟着痛了。两人沉默的走着，低着头，四周除了风声，再没有别的声响了。突然，洛桑轻轻对路灵犀说：“灵犀，你看前面。”

路灵犀抬头，眼前展现出一片绝美的画卷。绿草绵延而下，如海波倾泻……花海的尽头，是一条蜿蜒平整的公路，那是路灵犀来的地方，是国道，新修的柏油马路在日光的照射下，闪着光。而马路旁边，竟然是他们的学校，格桑希望小学和技艺园。黄白黑三色相交的两栋小楼和大片未开发的园地，在高处看格外鲜艳，璀璨如太阳。学校的园地更远的地方，又是成片的林子，还有袅袅炊烟……处处都有牦牛群悠闲而过，而就在灵犀和洛桑身边不远处就有一对马妈妈和马爸爸带着一匹小马驹，吃着草，看着风景。

“啊……好美啊。这里，真的好像一个梦。”路灵犀觉得站在这里俯视万物，心情也轻松了很多，不禁感叹道。

“灵犀，这里，就是一个梦。”洛桑站在路灵犀身边扭头看着她，很认真的说道：“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灵犀点头，洛桑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叠成一个方形，铺在草地上，让灵犀坐在上面，他也在旁边草地上席地而坐。

“这里是我妈妈的家乡，但我爸爸，其实是成都人。他是个摄影师，也热爱旅游。他来到这里，认识了我的妈妈，那时，她只有十八岁，她很美，正赶上藏历年的庆典，大家在山上耍坝子，爸爸也在，妈妈唱歌，跳舞的身影让他着迷。他们相爱了。

后来，我爸爸就把妈妈接到成都去了，所以，我是在成都出生的。也在那里度过了好几年的时间。但是妈妈一直不太喜欢成都。她很想念家乡，想念这片草原，想念这里的阳光，这里的一切……

妈妈说，这里的孩子们生活很艰苦，真的有许多孩子都没法念书。而爸爸当时家庭条件还是很好的。又生性崇尚自由。反正他的照片都能拿奖，怎么都能挣到钱，于是，就带着我和妈妈回来了。那年，我十岁。他说，要在这里建立一所希望小学。就在妈妈的家乡，绒岔村，错阿乡。他要让孩子们都能上学，他要提供免费的教育。

于是爸爸用家里的存款建了格桑希望小学，那个小学是在旧址，在一个山坡上，你还没去过。等你去那边给小朋友们上课的时候，就能看到了。一年后，小学建成了。叫格桑希望小学，是因为，我的妈妈名字叫格桑德吉。

爸爸深爱着她。

学校有了，可是没有老师怎么办，所以我爸爸就亲自当老师，给孩子们上课，教中文，数学，讲他的故事。我妈妈也叫孩子们唱歌，跳舞，做些手工。我却因为从原本成都很好的小学回到这里，没有学上了。

其实当时，我很难过的。我喜欢成都。对我来说，那里才是我的家乡。我在那儿长大，有很多好朋友。可是爸爸为了妈妈，还是回来了。我说，我想上学，怎么办呢？爸爸说，他可以做我的老师。小孩子的心性并没有那么持久，过了一段时间，我也不在意了，漫山遍野的跑。放牦牛，骑马，每天玩儿，觉得太开心了。

爸爸还翻新了妈妈家里的老房子，盖了很漂亮的二层楼，木头雕的楼梯，还请了技术很好的画师，将房顶，楼梯，墙壁，处处都设计的精美好看，画了各种吉祥的装饰。那是我最幸福的日子。其实现在技艺园里学唐卡的孩子们有几个会说中文的，他们都是原来希望小学的孩子。

几年前，爸爸发现，小学是不够的，他们会些中文算术也没有什么用，他小学的孩子们，毕业了，可是回到家里，将来也还是要放牦牛为生，于是，爸爸就开始孕育你看到的那片园区。其实爸爸是想建一个格桑文化园。把小学，还有现在的唐卡技艺园都放在一起。于是，爸爸回到成都，把家里的大房子卖掉了。

他回来，带着一大笔钱，买下了那块地，开始设计图纸。改了一稿又一稿，最后才成了现在的样子。那是三年前。那一年，我二十岁。那年我的生日礼物，就是我刚才载你的那辆摩托车。爸爸知道，我最想要的就是一辆摩托车。他还说要带我去成都挑一个我最喜欢的头盔。我说不急，现在学校要修建了，每天多忙，没有时间去成都。

学校开始动工了，爸爸很开心，每天都在工地里和工人们一起干活，我也一起帮忙。妈妈每天都给我们做饭，送饭。我们以为，一切都会很好的。可是没想到，工地坍塌了，出了事故。我的爸爸，被活活埋葬在下面，找到他的时候，血肉模糊，已经没了人形了……

我的妈妈，也悲痛欲绝，身体哭坏了，没过多久，她也跟着爸爸一起走了。二十岁的那一年，我失去了他们，失去了家，我曾经真的很讨厌那片园区，因为就是它让我失去了我的一切。于是园区搁置了。因为我真的不想再继续了。

我也想离开这里，我原想回去成都的，我喜欢唱歌，虽然我没上过什么学，可是，也许我可以实现我的梦想。这是个令我伤心的地方。我只想逃离。我也真的走了。我开着我的摩托车，一路走，一路哭。可是走到一半，我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