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兰花
等把封一鸣墓前都安顿好了,时已近午,郑旸从后面拉了拉苏岑,“苏兄节哀,回去吧。”
苏岑头也没回,“你们先走,我再待会儿。”
郑旸还欲再说什么,被宁三通拉了一把,只好跟着众人先走了。
苏岑又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等人群走远了,上前扶着墓碑用力握了握,“你走好,剩下的交给我了。”
话罢转身,再不留恋地举步离去。
正午刚过,太极宫刚刚用完午膳,苏岑在宫门外等了大半个时辰通传的宫人才回来,吩咐一句“跟咱家来吧”,便头也不回地迎前走了。
太极宫与大明宫、兴庆宫并称“三大内”,继李释霸占了兴庆宫之后,如今太极宫又被李晟强取豪夺,声名赫赫的“三大内”真正供天子起居的竟只剩了一个大明宫。
李晟刚来时还有所收敛,住的是当初崇德太子还没册封时的豫王府,再到后来权势愈大,愈发肆无忌惮不把朝中的规矩放在眼里。
直到现在苏岑也没想明白,明明夺崇德太子之位的是太宗皇帝,之后继位的是神宗李巽,这李晟为什么对李释这么大敌意,处处都要效仿他,还都要再压他一头。
与兴庆宫不同,太极宫与大明宫比邻而居,更有诸多外朝机构就设在太极宫内,李晟如有不臣之心,此举就是直接把自己安插到了小天子家门口上,若要逼宫,一步之遥。
太极宫实则由三部分组成,除去中间的太极宫,两侧分别是掖庭宫和东宫,而李晟所在之处便是昔日的太子之所——东宫。
由于天子年幼不曾设立太子,这东宫自崇德太子之后便一直是封闭的,苏岑也只是从外观望过几次,对其内部布设并不清楚。
由那个太监一路引着进去,苏岑不由暗暗吃惊,这里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当真与陆家庄那个大宅子里如出一辙。当年永隆宫变李晟也不过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竟真能把这里详细记下来,在遥远的陆家庄又复制了一座。
而李晟此时就倚靠在一方暖榻上,怀里抱着个暖炉闭目养神,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
苏岑无法,只能屈膝跪下,“草民苏岑参见王爷。”
李晟垂眸看了看,挑唇笑了,“当日让你叫声王爷你死活不肯,如今倒是识时务了。”
当初在陆家庄,李晟让苏岑喊他一声王爷,他当时只当是李晟又要效仿李释,并没意识到还有这重身份。
“看来这一年的历练没白费。”李晟抬了抬手,苏岑跟着站起来,他懒得跟李晟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直接开门见山问道:“曲伶儿在哪?”
李晟一脸惬意地眯了眯眼:“曲伶儿是我暗门的人,如今自然是在暗门。”
“你……”苏岑上前一步,却又生生刹住,他如今无所依恃,只能放下身段求道:“你别为难他。”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暗门对待叛徒自有安排,”李释挑了挑眉,“封一鸣是,曲伶儿也是。”
苏岑狠狠握了下拳,他就知道封一鸣的死跟李晟脱不了干系,如今李晟既然认了也就省得他再去求证了,心里默默记下,这笔账他早晚要算。
“曲伶儿当初叛出暗门是因为你要杀他,后来他告诉我的那些也都是你想借他的口说给我听的,他虽然无功,但也无过,你没必要一定要杀他。”
“我们暗门的事,不劳你费心。”
苏岑轻轻抿唇,如今事情还没到不能挽回的地步,李晟还要留着曲伶儿要挟祁林,所以他目前应该不会有性命之虞。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见到李释,苏岑只得道明来意,“我要进兴庆宫。”
“怎么?”李晟抬眸,唇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意,“昨夜你那么着急离开,我还当是着急去私会情人,最后怎的没进去?”
因为你放了两条狗在门前挡路,苏岑目光锐利,仿佛要在李晟脸上划上两道口子,“你既然答应了让我来查,就得给我自由出入的权利。年底为限,王爷一诺千金,不是要食言吧?”
“伶牙俐齿,”李晟轻轻一笑,目光瞥见前来侍茶的侍女,一个眼神便让人钉在原地,转头接着对苏岑道:“但聪明人最重要的是识时务,你这幅样子太凌厉了,我不喜欢,还是当初在陆家庄时好一些。”
李晟意有所指,苏岑看了看端着茶的侍女,指尖又狠狠往掌心一戳,最后才上前将人手里的茶杯接过来,给李晟送上前去,“王爷请用茶。”
直到苏岑指尖被茶盏烫的微微发红李晟才把茶杯接过去,轻轻笑道:“这就好多了。”
苏岑把讨来的手谕直接砸在了门口侍卫的脸上,一身戾气萦绕在周身,几乎有些恶狠狠地命令:“开门!”
两个侍卫见了手谕也不好再说什么,回头不情不愿地开了一道小缝,仅容一人侧身进去。
苏岑越过两人上前用尽全力一推,门轴吱呀一声滑开,两扇高门大敞,将里面辉煌气派的琼楼玉宇尽数呈现。
苏岑这才举步而入。
堂堂兴庆宫,什么时候这么器小过。
一腔热血地进了门内,苏岑没走了几步却又慢慢停了步子。打量一圈,这里一砖一瓦都是他熟悉的,却又莫名觉得陌生。
站了好一会儿苏岑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太安静了,硕大的一座宫殿,竟然连只身片影都看不见。当日游园会时的热闹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那些人都不见了,勾肩搭背的图朵三卫不见了,一脸冷漠表情的陈凌不见了,连那帮争着抢着献手艺的厨子也不见了。
苏岑忽然明白了李晟为什么没有落井下石直接把人发落到天牢里去,他让李释独自守着这座空落落的庭院,看着昔日繁华的花红柳绿慢慢衰败,精巧绝伦的雕梁画栋渐渐蒙尘,就像是从内里慢慢消耗掉一个人的灵魂,远比肉体上的折磨来的痛苦。
苏岑缓了缓神快步上前,没走了几步又跑起来,恐惧慢慢笼上心头,他突然害怕李释跟着兴庆宫一起衰老下去。
硕大的兴庆宫,他几乎是循着记忆横冲直撞,湖心亭没有,花萼相辉楼没有,寝宫也没有。他以前觉得兴庆宫大,却从来没有这么大过,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了半天,有些地方甚至确认了两遍三遍,一无所获之后有个地方却渐渐明晰了起来。
那是李释平日里最常待的地方,因为被一身政务缠身,常常要待到通宵达旦。他私心里以为没了那些脱不开的奏章要批李释应该不会再待在那里了,他为这个朝局呕心沥血了那么多,却终归是被辜负了。
到头来只是他的不甘心,而李释自始至终就没有怨过。
苏岑步子渐缓,每一步都走的深思熟虑,到最后干脆驻足,凝视着楼台之上那个身影,视线忽然就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