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宜访旧 秋欣然每日就在这样的动静里醒……

安仁坊中的何记饭馆卯时天未亮就已经开门做生意了。

夫妻两个通常寅时起, 何宝进在后院的厨房里将昨晚早就备下的东西搬出来,用蒸笼蒸上包子馒头,煮上一大锅粥。陈氏则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准备配菜。到辰时, 饭馆里头基本上就坐满了客人。不急着赶路的, 坐店里点上一碗白粥配上几个爽口小菜, “呼噜呼噜”地就能喝掉一大碗;若是有事急着赶路的,那就揣上两个馒头, 路上当做干粮。

小小的饭馆每天早上都透着股忙忙碌碌的烟火气, 秋欣然每日就在这样的动静里醒过来,有时睁开眼睛, 恍惚还在山里,可山里没有这样喧闹的人声。

她起床洗漱时又看见挂在茶室屏风后绣工精巧的袍子,站在衣架前出了会儿神, 过一会儿叹了口气, 才下楼准备用饭。

何宝进有个十七岁的闺女名叫秀儿,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又十分能干,整日躲在后院的厨房给家里帮忙。秀儿还有个哥哥,比她大上三岁, 名叫勇儿。勇儿长相忠厚性子腼腆, 则在前面跑堂。一家人原先对住在楼上的这位房东十分客气疏离,但随着相处的日子久了,倒也生出几分亲近来。尤其是姐弟两个, 俨然已将她当成了楼上邻居家的姐姐。

秀儿早上在大堂帮忙盛粥, 见她下来高高兴兴地把早就准备好的早饭替她端过来:“道长今天出不出摊?”

秋欣然从一旁的筷笼里取了一双筷子出来, 同她打趣:“怎么,你要照顾我生意吗?”

“我可付不起请您算卦的银子。”秀儿吐吐舌头。

秋欣然便说:“那等你什么时候准备相看人家了,我替你合个八字。”小姑娘脸皮薄, 一说这个立即脸红起来,嘴硬道:“我哥都没娶上媳妇,哪儿轮得到我,要合也是请你替我哥合。”

“你又在这儿胡说什么?”何勇走过来,皱着眉头赶她,“不帮忙倒还在这儿打扰道长用饭。”

何秀儿冲他做了个鬼脸:“你自己想着偷懒倒还说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晚上和隔壁王生他们约好要去芳池园!”

何勇闻言一愣,慌乱道:“你……你胡说什么!”

何秀儿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捂嘴笑起来:“好好好,我胡说。不过你可别叫娘知道了,否则小心她打断你的腿!”

何勇上前一步,就要去捂她的嘴,叫小丫头矮着身子一溜烟跑了。等回过神便瞧见桌边坐着的女冠好奇地盯着他问:“芳池园是什么地方?”

何勇脸皮涨红:“你别听那小丫头胡说,芳池园是个乐坊。”

秋欣然还是不解:“你去听曲儿你娘知道了就要打断你的腿?”

何勇觉得脸更烫了,他左右张望着结结巴巴道:“不是,我……我压根不准备去,秀儿她胡说哪!”

便是听个曲儿也没什么,秋欣然还是不大明白。不过还不等她再问,店外忽然有人走进来,朝她喊了一声。秋欣然转过头,发现是个身穿长袍,头戴莲花冠的青年,她看清来人不由眼前一亮:“原舟?”

同七年前相比,原舟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瞧着倒比以前结实了些。秋欣然领着他去二楼转了一圈,原舟扶着木梯往上走的时候一边问:“你既然回来了,怎么住在这儿?”

秋欣然反问:“住在这儿有什么不好?这儿还是你替我挑的地段。”大约也想起旧事,原舟笑一笑:“但你自己要住,怎么还将大半间铺子租出去?”

“我一个人住这儿也不大安全。”秋欣然不以为意,“何况老何做饭的手艺不错,我住这儿也方便。”

她这样说,原舟便也不再多劝。二人在茶室走了一圈,在窗边坐下来。秋欣然替他倒了杯水,总算谈起正事:“你今天是特意过来看我?”

原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回答道:“原是得了消息打算派人上山去通知你的,但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于是便来看看。”

“什么消息?”

原舟一愣:“怎么,你不是听说那人也在长安才下山来的?”

秋欣然一头雾水:“谁?”

二人坐在这嘈杂的小饭馆里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异口同声:

秋欣然:“你说的该不会是——”

原舟:“就是七年前随余音离开长安的那位小梅姑娘。”

秋欣然一顿,恍然大悟:“是她!”原舟却是一脸狐疑地看了过来:“你方才想要说谁?”

紫衣女冠别开脸掩饰一般地咳了声:“没有谁,你打听到她的下落了?”

青年瞧着她的目光还有些狐疑,不过到底没有深究:“她如今在芳池园。”

芳池园?

秋欣然觉得这地方听着耳熟,过了片刻才想起方才刚在楼下听何氏兄妹提起过,不由好奇道:“我听说那是个听曲儿的去处?”

“咳——”问到这个原舟神色有些尴尬,他握拳抵唇,仔细斟酌了一番才委婉道,“那确实是个乐坊不假,不过你知道世道艰难,里头有些姑娘保不齐也做做别的生意。”

秋欣然一愣,显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沉默下来。原舟瞥了眼她的神色,又说:“不过你也别瞎想。芳池园这两年在长安名声很大,里头的客人下到文人雅士上到朝中大员,就是闺阁里爱听曲的小姐也有请里头的乐师到府里做客的,可见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见她脸色稍缓,原舟又道,“听说那位小梅姑娘如今也改了名字,叫做梅雀,正是园中极受捧的乐伶。”

算算年岁,她应当也有十七八了,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秋欣然问:“余音哪?”

“他去年过世了,梅雀也是那时候入的芳池园。”

“好端端的,怎么就过世了?”

“大约是生了病,不过听人说他去世前两年处境不太好,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原舟看她一眼,“你可要去见见她?”

“去吧,”秋欣然沉吟片刻,“心中有牵挂,见过或许便能放下了。”

二人约着黄昏后一块去芳池园,于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原舟雇了辆马车到何记饭馆外等她。秋欣然特意换了身男装,上车的时候叫原舟看见一愣。

“怎么了?”她忍不住低头理了理衣袖,检查了一遍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倒也没什么……”原舟失笑,“就是不免有些欲盖弥彰。”

秋欣然较一般女子要高一些,按理说这身量扮作男子正合适。但她十四五岁时还未长开,男装打扮还有些男女未分的少年感。可如今二十出头,虽能看出已裹了束胸,但还是难掩女子身形,于是不但能叫人一眼看穿是女扮男装,还叫她平添了几分欲说还休的媚意。

“总也不好穿着道袍过去。”秋欣然摆摆手,“本也是送银子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互不戳穿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