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相忘

阿福道:“那哥哥呢?哥哥也支持太原王?”

韩烈道:“我本就蒙太原王提拔重用, 自然支持太原王。”

阿福道:“若这一仗战败,陛下就别无选择,不得不答应太原王迁都。到那时, 云颢和陈庆之占据洛阳和中原,太原王则占据并州, 挟天子以令诸侯。魏国彻底四分五裂。陛下失去权柄, 成为贺兰逢春掌中的傀儡。”

这是最有可能的结果。

韩烈已有预料。

他只是没想到阿福会怀有云郁的骨肉。

“哥哥。”

阿福道:“如果陛下真的丢掉了河南河北, 丢掉了洛阳,失去天子的权柄,成了太原王的傀儡。那你我该如何自处呢?我肚子里怀的是陛下的骨肉, 他也是你的侄子。若陛下丢了命, 你的妹妹,和侄子,就没了指望。”

韩烈面色凝重, 道:“你让我想想,想想怎么办。”

“你我都改变不了太原王的想法。”

阿福道:“可不论怎样, 恳求哥哥, 看在自己的亲妹妹,还有她肚子里怀的是龙种的份上, 务必竭尽全力,替陛下打赢这一仗。如果我生的是个儿子, 哥哥你就是国舅。你的侄子,将来可能是太子, 是皇帝。哥哥不要再寻思退路了。哥哥此番必须跟陛下同进退, 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

韩烈没想到小妹的态度这样坚决。

“他这般对你了,你还为他说话?”

韩烈低声道:“魏国如今已经是朽木难支, 大厦将倾。明眼人都看得明白。云灏入洛,三十万禁卫军,败在陈庆之七千人手上,这还不明显吗?但凡帝国上下有一个人肯拿起武器,为了魏国而战,都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可惜,一个人都没有。没人为他作战,陛下人心尽失。”

阿福听到这个话,感觉一阵义愤填膺。

“哥哥!”

她生气道:“陛下人心尽失,是谁造成的?朝廷和禁卫军皆投降了云灏,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没人为陛下作战,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和太原王在河阴做下的事太过残暴不仁,让天下人寒了心。他们反对的根本不是陛下,而是太原王。你们而今把责任都推到陛下的头上,说的仿佛是因为陛下无能,才致使云颢入洛。哥哥,凡人说话做事,要凭着良心。”

她一时止不住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愤怒,滔滔不绝:

“谁不知道云灏无才无德,愚蠢昏庸,根本就不配为帝。陈庆之,他一个南边梁国人,狼子野心,奉萧衍之命,来侵略我魏土,插手我魏国的内政。哥哥也不想想,天下人凭什么支持他们?无非是因为天下人觉得哥哥你们和太原王,在河阴做下的事,比云灏、比陈庆之还可恨。”

“咱们都是魏国人,本是同胞手足,可而今自己同胞恨你们,超过了恨陈庆之这个野心勃勃的梁国人。哥哥,你们便不反省一下吗?”

几句话犹如当头棒喝,说的韩烈一阵醍醐灌顶。

“陛下跟云灏,孰优孰劣,天下人一眼便成分辨。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支持陛下,而去支持云灏这种人?你清醒一点吧,哥哥,而今根本不是陛下在中原没有容身之处,是太原王在中原已经没有了容身之处。你还指盼他能当皇上,让你跟着沾光?这仗若败,陛下丢了尊位,你们都是丧家之犬。无论我与陛下私情如何,他是个好皇帝,有志气,有能力去作为。云灏、陈庆之,或是太原王,无论谁窃居尊位,于百姓都是祸非福。”

韩烈心慌慌道:“你别说了,你怎么跟你嫂子一样。”

韩烈道:“你以为我没想过这些吗?”

“可我是太原王的人,从河阴之变起,就跟太原王在一条船上。陛下当初可是恨不得杀了我,我到现在都记得他那眼神。你当他现在对我略施小计,说几句不计前嫌的话,他就真的会接受信任我吗?你不了解他。咱们陛下,最擅长的就是口蜜腹剑,当初羊敦的弟弟羊侃造反,投降了南梁。陛下加封他为骠骑大将军,让他永镇兖州,羊侃不接纳,反而斩杀魏使。陛下担心羊敦也跟着造反,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将羊敦骗回洛阳。人一回来,就给下了大狱。亏得羊敦是个忠臣,审来审去挑不出刺儿,陛下这才放了他。你哥哥我在他那,属于是有前科的。我要是信了他的鬼话,说不定哪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阿福道:“即便如此,这一仗也不能败。哥哥,而今是破釜沉舟的时候了。”

“我心中有数。”

韩烈点头,走上前,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你既有了身孕,这段日子就待在我这,哪也别去,好好休养身体。还是那一句,此事切莫让任何人知道。”

韩烈将煮好的粥盛起来,递到她手上:“趁热喝吧。喝完捂着被子睡一觉,发发汗,就不着凉了。你睡床上,我一会打个地铺睡。”

韩烈这人,不管做事如何,对自己的小妹子,还是真心呵护的。便是挨了她的说,也不往心里去。并不因为她是个女流,便听不进去话。他是当真在担心这个问题了,小妹而今怀了龙种,这事的确让他震惊。

他得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和站队。

阿福端着粥,滚烫的感觉,透过双手,慢慢传递到四肢百骸。

雨声一夜未歇。

云郁在帐中,也一夜未眠。

“她走了?”

他问杨逸。

杨逸回答:“她走了。”

他如释重负。

杨逸道:“这么大的雨,女儿家身子单薄,若是淋了雨生了病,可就麻烦了。”

云郁没言语。

杨逸道:“陛下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人各有命。”

云郁默了半晌,道:“她有她的命,我有我的命。谁也替不了谁的命。”

“两不相干。”

杨逸道:“人非草木,又孰能无情。”

云郁道:“朕同她,已经江湖相忘。不要再提了。”

杨逸陪着他听雨。夜深时,有士兵至帐外,禀道:“陛下,洛阳派来了信使。”

云郁心一咯噔。

洛阳的信使,那必定是云灏和陈庆之派来的。

杨逸试问道:“陛下,见还是不见?云灏这个时候送信,臣恐怕来者不逊。”

云郁犹豫了一下,决定道:“见吧。不见,他还以为是朕心虚,以为朕怕了他。”

云郁传了信使入帐。

这信使入帐,低身施礼:“小人拜见乐平王殿下。陛下修书一封,特遣小人前来,递于乐平王。”

云郁听到这信使称呼云灏为陛下,称自己为乐平王,一瞬间脸都黑了。

还好,只有杨逸在,没有大臣看见。

杨逸见那使者态度傲慢,有大不敬之意,想上前斥责,云郁无奈摆摆手,示意他算了。这人不过就是个传声筒,争这口舌也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