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条件(修文)

杀人见血的事, 贺兰逢春而今并不轻易做。惹怒云郁,或者跟韩烈结仇,单哪一件拎出来都不是什么好善了的事。贺兰逢春认为, 既然没有必胜的把握,还是尽量有话好说, 不要轻易动手动脚的好。而今朝局好不容易平静, 实在不宜再起风波。

贺兰逢春深思熟虑, 还是决定开诚布公地跟云郁谈一谈。

这世上一切都误会,皆因不好好沟通而起,因此他决定跟皇帝好好沟通。借着华林园打猎的工夫, 他语笑逢迎试探云郁:“陛下可还记得?当初在崤山时, 陛下曾答应臣的一个条件。”

云郁挽弓的手,轻轻收起,白皙的面上带着微亮的薄汗, 气色红润透光,看起来整个人神采奕奕, 显然并没有受韩福儿之事的影响。他笑回贺兰逢春:“太原王说的是哪一条?”

贺兰逢春道:“关于皇长子, 和太子的事。”

云郁笑微微道:“朕记得。”

贺兰逢春道:“臣当初答应陛下离开洛阳,撤军回并州, 永为封疆之吏,不得干涉朝廷之政事。而陛下亦许诺立臣女为皇后, 皇长子由皇后所出,且立为太子。如此君臣相安。臣承诺陛下的话, 日夜不敢忘, 这两年来常居并州,为朝廷操劳戎事,衣不解带食不安寝。眼下为云灏作乱之事才重回洛阳。等京师稍安, 臣依旧还是要回并州去的。可臣担心陛下会食言。”

云郁笑肉不笑道:“天子说过的话,岂能反悔?”

或许云郁还有几分犹豫,然而贺兰逢春的威胁,让他彻底打消了心中残存的一丝柔软。韩福儿必须要离开。他将杨逸诏进宫来,交托他去经办此事。杨逸遵嘱领命。云郁先写了一份调令,让杨逸出京赴职。

杨逸私下去找菩提,同他说明原由。

他知道想把韩福儿带离太原王府并不是易事,需得有人帮忙。能帮他的,只有菩提。他看的出来这个少年秉性善良,对韩福儿,更有几分不可说的情意。杨逸并不隐瞒他,直言道:“她腹中怀的是陛下的孩子。如果来日生下是皇子,太原王和皇后必定容不下她。你想她死,还是想让她入宫,生下皇子或者公主,让她趁机同皇后争宠,取代贺兰氏在后宫的地位?”菩提被问的哑口无言。

菩提答应了杨逸的要求。

菩提并不知道杨逸到底是好是坏,也不知道杨逸究竟要将她带去何方。可是眼下除了这样,似乎也没有并好的选择。为她好,为爹爹好,为阿姐好。他和杨逸约定了,由他将韩福儿送出洛阳城,杨逸在黄河北岸的渡口等候,中间安排人接应。

他将计划悄悄告诉了韩福儿,韩福儿听见了,仍旧是呆呆的毫无反应。菩提心里有些难过。他给她准备了行囊,里面装着换洗的衣裳。本来还想给她拿些钱的,杨逸说不要,只得作罢了。挑了个合适的日子,那天贺兰逢春随皇帝狩猎去了,要去一整天。走之前,菩提问爹爹,说想带阿福去城外踏青赏秋。贺兰逢春想着她近日精神不大好,出去走一走转一转也是好的,便同意了,只没想到这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贺兰逢春走了,菩提不紧不慢,先是让丫鬟给阿福换了衣裳,洗脸,梳理了头发,给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然后又拿来早饭,哄她吃,说吃了饭去秋游。

她非常高兴,不知怎么,听说要秋游,明显的开心了,而且十分地配合,乖乖地吃饭,穿衣服。菩提给她拿了一个刺绣的小挎包,带子长长的,挎在身上,里头装着一串油纸包的糖葫芦。再给她身上挂了一只水囊。然后便带着她乘上马车,款款地出门了。到了郊外某个事先约定的地方,果然有马车在恭候。中年车夫等在道旁,车上下来一个侍女,同菩提交接询问几句,便搀扶着韩福儿上了车。

菩提看她呆呆的,也不问对方是谁,跟着那人就去,心里突然慌得不得了。他心跳的快极了,冲着她的背影叫道:“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你就这么放心,不怕他们是坏人?”

韩福儿回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菩提想和她告别,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保重……”话喃喃在口边,却不敢说大声了。她最终还是上了陌生人的马车,头也不回地去了。

贺兰逢春得知此事后,大发脾气。

菩提并未说韩福儿去了哪,跟谁在一起,只说:“我把她放了。”像放鹞子一样,将她放了。她张张翅膀,飞了。

贺兰逢春指着自家儿子的鼻子大骂:“你的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了?她肚子里怀着的,八成是陛下的骨肉,你就这么放她走了?”

菩提耿直道:“爹爹原来留着她是想娶她,可是而今她有身孕,娶不得。那还留着这个人做什么?要是让陛下将她纳入宫,将来生下孩子,那阿姐在宫中怎么立足。她想走,我便放她走了,这样对谁都好。”

贺兰逢春道:“你懂什么?越是不放心的东西,越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紧了。她只要在我手里,我自有用处。你把她放跑了,来日后患无穷。”

贺兰逢春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算是较量赢了。云郁根本不然认这个女人,也不敢认这个孩子,韩烈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宁可自家妹子糊里糊涂没了清白,也不敢声张。韩福儿但凡有一点机会,也绝不会选择逃跑。什么龙子龙孙,没有名分,一文不值。宫外生的野种,没有宗正司的牒册备案,他便跟皇室没有半点关系。贺兰逢春大骂了几句,也懒得派人去追了。

贺兰逢春心想:她要躲也行。她最好永远躲起来,永远不要露面,不要被发现。只要不碍自己的事,她爱躲到哪里去都行。他盼着这小丫头遭遇不测,半路滚下石头跌死了,坐船掉落河里淹死了,碰到老虎被老虎叼了,打雷下雨,被雷给劈死了。

贺兰逢春有点微妙的心思,是无法说出口的。那就是,尽管他自认为位高权重,能够对年轻的皇帝造成威慑,但他心里仍然是畏惧的。

他表面上耀武扬威,其实并不敢和云郁撕破脸。皇后让他杀韩福儿杀韩烈,他怎会不知道杀了最省事?但他不敢这么做。河阴之变,以及云灏入洛,他和云郁,早就将对方的那点儿家底儿看的清清楚楚。他既没有把握,让云郁事事遵照他的意思,也没有办法采取措施,强迫云郁听他的命令。他更不敢保证一旦双方撕破脸谁会先倒下。韩福儿的存在,会激化矛盾,让他在没有自信,也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为了自保,而过早的、迫不得已地投入跟云郁的厮杀。

对韩福儿来说,这算是夹缝中的苟且偷生了。韩烈看来很了解自己的这位上司,他预料的没错,贺兰逢春并不敢动她,只是这样的体验未免也太过惊悚了一些。出城的一路,心始终是悬着的,手脚绷紧,总感觉有人在背后追杀。马车有些颠簸,但并没有跌死。乘船渡河的时候,她感觉头晕,但也没有掉下河淹死。尽管设想了无数种危险,但行程出乎意料的顺利,身边的侍女一直搀扶着她。及近靠岸,她看到芦苇丛边,停着一只大船。船头挂着灯笼,夜幕下,渔火点点,说不清是凄冷还是温暖。有人远远站在岸边。船抵码头,侍女扶着她上岸,那人伸手来搀,是杨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