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客人三三两两散去,张荣没走,想跟匡正谈一谈。

宝绽在三楼给他们开了间屋,张荣进去一看,乐了,正是上次他和匡正发生口角的屋子,“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他在桌边坐下,“这还不到三十年,才一个月?两个月?你们兄弟身价涨得够快的。”

匡正把大衣搭在椅背上,在他对面坐下,有工作人员来上茶,是今年的大吉岭,澄透的金红色,带着喜马拉雅山的香气。

张荣端起杯,看了看:“以前这屋是喝酒的,”他呷一口,不无感慨地说,“请宝老板陪着喝过酒,如今在圈子里也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了。”

匡正一直没张口,这时说:“如意洲以后没酒了。”

张荣想了想:“酒倒是有,只是不是以前那个价了。”

匡正皱眉,他不喜欢宝绽被人这样议论:“大周末的,不回家跟这儿耗着,咱们就说这些?”

他用词很不客气,张荣也理解他的不客气,毕竟当时把话说绝了的人是自己:“都是场面上的人,匡总,我那时那些话,你明白吧,充面子而已。”

“早翻篇了。”匡正说,他确实翻篇了,这种人这种事,不值得他记一回。

“那好,”张荣端起杯,和他的杯碰了一下,“我以茶代酒,咱们化干戈为玉帛。”

干戈化玉帛,说得容易,匡正把茶放下:“张总,你真犯不着这样,”他直说,“你是做大买卖的,我就是间小私银的老板,碍不着你的生意。”

张荣和他撕破过脸,所以双方都不玩虚的,有一说一,“你是个小私银,可你身边都是大人物,就连你这个唱戏的弟弟,”张荣指着墙上宝绽的剧照,“在圈子里都是说话好使的主儿。”

匡正明白他的意思,看今天宝绽受欢迎的程度,他替谁张张口都能带来巨大的利益流动,但匡正了解他,越是这样,他越会小心,什么都不会说。

“韩文山、房成城,还有温州顾家的长房,都在你这儿吧?”张荣转过腕子,自己把茶喝了,“别说我恰恰认识你,就是不认识,费尽心机也得认识你。”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动机、目的,匡正觉得他是那种典型的斯文败类,刚认识的时候彬彬有礼,再接触,发现他是个混蛋,到现在,又见识了他见风转舵的一面,这种人即使不是朋友,也不能成为敌人,毕竟圈子就这么大,不能把路走死了。

他稍缓和,和张荣闲扯了几句,这一扯发现他是清华毕业的,北大东门正对着清华西门,几十米路,匡正和他年纪又相仿,说不定在中关村什么地方还擦肩过,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张总,别兜圈子了,你有什么事,说吧。”

张荣确实有事,殷勤地给他续一杯茶:“战国红那么冷门的东西你都玩得转”他试探,“是不是在国外有什么门路?”

匡正蹙眉:“你指哪方面?”

张荣有所保留:“资金,”

匡正很敏感,马上意识到:“收并购?”

张荣不知道他原来是干这个的,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猜这么准,”他放低声音,“我想收购日本的一家元件厂,钱我有的是,但出境有点麻烦。”

匡正懂,外汇资本项下有管制,资金的跨境调动壁垒重重:“你可以向外管部门申请售汇,走海外收购程序。”

“我问过了,”张荣一副要了命的表情,“没几个月下不来,这还是快的,匡总,商场如战场,时机啊!”

匡正门儿清,做a,黄金的接洽时间可能只有那么几周。

“能不能帮着想想办法?”张荣问。

匡正不想跟他有业务往来:“找gs啊。”

张荣扫兴地靠回椅背:“匡总,我们正彩干的虽然不是什么保密行业,但也有几项国际领先的技术,”他明确地说,“至少现阶段,我不想跟境外投行有深入接触。”

这家伙是个利益至上的人,但在国家荣誉这件事上,他有所坚持,就为这份坚持,匡正松了口:“周一上午十点,万融总行,我找上冯宽,咱们仨聊聊。”

“冯宽?”张荣心里瞧不上冯宽,一个靠老丈人起家的银行油子,但匡正要找他,他没说的,“行,准时到。”

两人从房间出来,刚走几步,隔壁的门开了,宝绽站在那儿,卸好了妆,在等他哥一起回家。

他不是两个月前那个能随便吆喝的小戏子了,张荣礼貌地道别:“宝老板,多谢招待。”

宝绽不喜欢他,但仍客气应对:“张总慢走。”

张荣点个头,和匡正握了握手,转身走向楼梯口,宝绽目送着他的背影,拉住匡正的胳膊:“没吵架吧?”

“没有,”匡正习惯性搭住他的肩膀,“有说有笑的。”

“嗯……”宝绽却开始在意他那只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搞僵。”

匡正爱听他说话,都是大白话,但里头的道理不浅,和他们这些清华北大毕业的差不了多少:“饿了吧,附近吃一口再回去?”

“不了,”宝绽拉着他下楼,“回家我给你做吧,昨天韩哥让人送来两个大肘子,我蒸一蒸,咱俩边看电视边啃,一人一个,多香!”

匡正噗嗤笑了,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他和宝绽穿着老头衫,一人捧着一个肘子,过的真是实在日子:“哎我说,”他抓住宝绽的手,“你刚才唱那段戏,最后那句……结鸾俦,什么意思?”

宝绽先他一步下楼梯,听他问这个,耳朵尖眼见着红了:“你……学习那么好,不知道这个词?”

“我又不是学中文的,”匡正催促似的,攥紧他的指头,“你告诉我。”

好半天,宝绽没说话,怕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耍弄自己。

深夜的戏楼,朱红色的阑干,那些大佬一掷千金都碰不找的人,此时就牵在手里,匡正恨不得一俯身抱住他,随便把他拖到哪间屋子里,重重地摔上门,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引诱他,挑逗他,让他就范。

“就是成家的意思,”宝绽轻声说,“男的和女的……”

男的和女的,匡正脑子里那点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瞬间消散,宝绽肯爱他是一回事,肯为了他抛弃道德廉耻又是一回事,他不能按着自己的节奏来,要慢一点,再慢一点,等着这个笨拙的傻小子跟上来。

“戏里是说孙尚香和刘备,”宝绽半回过头,眼尾带着似有若无的红晕,瞧一眼匡正,又马上移开,“他们成亲。”

“哦,”匡正实在忍不住,把他往怀里带了一下,借着片刻的接近,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转个弯,一楼到了,时阔亭和应笑侬正站在门口的灯下,翻着兜像是在找零钱,匡正以为他们要坐公交车:“走,我送你们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