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了。公子请看,易容还满意否?”
林寒见从陆折予身前退开,脸上维持着完美无缺的笑容,事实上手指都被陆折予周身散发的寒意冻得僵硬——仙剑霜凌比千年寒冰的冷意更重,而陆折予本身的剑意、功法又皆携裹霜雪之意,同他距离过近的低修为者很容易被不慎刺伤,因为陆折予还没有强到彻底收敛这份寒意的地步。
林寒见不算是低修为者,却还是被他影响。只能说明陆折予并未收敛,还有意施压。
狗东西不愧是狗东西,对疑似好友的女人都毫不留情。
也确实符合他讨厌魔修的设定。
陆折予的视线移向镜中,易容工序不怎么复杂,在他脸上只做了重重看似细微的改动,结合起来效果却意外地好,压根看不出他是片刻前是同一人。
易容在此世是极小众的法子,大多数只能算是“伪装”,稍稍一看就能分辨,没多少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不错。”
陆折予惜字如金,抬眸看向林寒见,“不知姑娘师从何人?”
林寒见掩着唇轻笑:“女儿家的闺房手段演变而来,小玩意儿罢了,称不上师从。”
她还没用上十成十的功力,免得陆折予看出端倪,联想到宁音或许也是易容出来的假身份。
陆折予听出她不愿说,未作纠缠,只是问:“依你之见,魔界有多少人能达到你这等水准?”
林寒见虚与委蛇:“这我可说不准。”
陆折予看她一眼,无端想起沈弃的那句话,心想:果然是性子倔。
宁音性子也倔,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不爱听,每次交谈也不顺利,带她历练她更不喜欢,总想着逃得远远的。若是逃开,她能过的好也就罢了,偏偏散漫自由过了头,从不去想未来自己历练、独当一面的时候该怎么办。
陆折予想过扔她一个人去知晓苦楚,却又难忍她被外人所伤,不若在他手下多看管些时日,叫她未来别被人欺负了去。
大约他的手腕太强硬,宁音越来越讨厌他,开始还会扮可怜来躲避,被他听见了那次在师叔那里的“不喜欢”发言后,便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愉,同他针锋相对起来。
门内大比,大庭广众下,她那样笑靥如花地对他说,她不要他的东西。
他家传的冥雪玉被她轻视拒绝,他当谨承家训,远离此女。更何况,他的骄傲也不容许他将这件事轻巧揭过。
当时他确实生气了。
那等尊严被践踏的感觉平生未有,可他却忍不住去想,宁音平常便丢三落四,对部分事完全是白纸,或许她并不知道这枚宝石代表的意义?
联想起先前种种,陆折予甚至开始反思,是他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他未能让宁音清楚知道他的真心,所以她才这样。
她……并非全然有错。
这种想法若是被母亲知道,他肯定会被重罚。
陆家骄傲,容不得卑躬屈膝。
但陆折予还是去找了宁音,打算同她将一切重头理清,包括他的感情,却在靠近时,撞见了宁音与同门交谈。
同门说起了冥雪玉代表的含义,还刻意提起,要不是他父亲早亡,这冥雪玉还不能这么快就到他手中。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宁音,这枚冥雪玉的分量有多重。
陆折予生平磊落,首次做了偷摸之事,想听宁音会如何回答。
宁音清透的嗓音随后传来,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残忍:“哦,这样啊。”
哦。
这样啊。
陆折予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滋味说不出的痛苦,未知的情绪烧灼着他的胸膛,让他当即落荒而逃,试图将这件事抛在身后,仿佛这样就能当作无事发生过。
此后,他再未试图将心思宣之于口,最不想让。直到宁音前去偷取密轴、暴露了魔修的身份,他彼时只见到了那道黑影,情急之下霜凌剑出,一剑当胸,才发现是宁音。
……
陆折予站起身,对床上的青年下了禁制,保他数日不醒无虞,便简洁道:“走。”
林寒见忙不迭地追上去:“公子!”
陆折予撇她一眼。
“兄长。”
林寒见顺势改口,压低声音问,“既要寻人,可有相应线索?”
陆折予道:“明行佛子修为颇高,此番入魔,魔气自然比旁的魔修更凶猛。若他发作,半城之内我可感知。”
作为人设卖点之一,未来会是正道魁首、如今已是新生代领袖的陆折予,对魔气与妖气的感知都十分敏锐,且随着自身修为的上涨而提高。
林寒见追问道:“若明行佛子并不发作呢?”
陆折予冷冷道:“所以要找。”
林寒见:“……”
哦。
-
陆折予的排查能力很可靠。即便他看上去好似仅仅是在走路,但曾多次随他下山历练的林寒见知晓他心中必定有数,只是因为没有异常,便保持泰然平静。
唯有一点让林寒见感到不解:陆折予偶尔会在摊贩前稍停脚步,买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
比如,木雕小兔子,流苏耳坠,样式精巧的糖人。
最最让人满头雾水的就是这个糖人,陆折予买了两根糖人,特别没有风度地忽视了林寒见,跟失了智似的,一手一个地抓着,游走在大街上。
林寒见觉得这画面实在有点美,表情微妙地问:“兄长,这两个糖人是有什么特殊用意吗?”
咋的。
大兄弟当街表演痴呆啊?
陆折予没理她。
林寒见暗自撇了撇嘴,懒得去贴冷脸。
日头正盛,糖人很快开始融化,直至滴落糖浆。
林寒见一边心里鄙视,一边想着陆折予还有利用之处,关切地送了帕子去给他擦手,却被陆折予避之不及地躲开:“多谢。”
“呵呵,没事。”
林寒见维持了官方营业式微笑。
陆折予将糖人丢了,在魔界不便乱动灵力,规规矩矩地擦着手,突然道:“我曾送一人千里铃,她大约是丢了。否则纵使在千里之外,我也能知晓她的方位。”
林寒见敷衍道:“是吗?”
“嗯。”
陆折予意外地话多了起来,眼睫却垂下,遮住了眸底情绪,口吻轻描淡写,“她好吃甜食,每次上街都要买个糖人,很是孩子气。”
林寒见含笑道:“这样说来,此人莫非是兄长的——”
她突然想起:陆折予曾送她一条串着铃铛与水晶的手链,且她每次上街,也都会买根糖人。有次陆折予望她半晌,评价道:“小孩子一样。”
“……”
啊这。
陆折予静候她的下文。
林寒见滞了滞,从善如流地接道:“女儿?”
陆折予收回视线,前一刻稍稍软化的冷意在没了思念“那人”的作用下,再度冰冷尖锐起来;更别提是难得的多言,未置一词地径直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