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王上?”
相乌忐忑地唤他回神。
封决挪回视线, 忆起林寒见先前的话,慢腾腾地道:“是啊,让人误以为我虚弱难受,给他们一个出手的机会不是正好?”
相乌感动得险些涕泗横流:天啊, 王上终于开始专心于妖界政事了!
“王上英明!”
为了确保封决对妖界管理的热情不要消退, 相乌忙不迭地开始一通彩虹屁, “此等办法绝妙自然, 不愧是王上!”
旁听的林寒见:感觉这位妖界代行者夸人的功力不怎么好呢,是因为妖界一般都是靠实力统领镇压的缘故吗?
封决对这类吹捧的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忍着相乌禀报完便让他退下。封决没走城中大道,身上的妖气没有收敛,肆无忌惮地走着小路, 途中无人来扰,早就感知到他的妖气,躲避干净。
他反复打量了林寒见几遭, 轻哂道:“你很聪明。”
林寒见不卑不亢地道:“您过誉了。”
“比起一开始就想好了该怎么做, 更像是看见我的决定后想出了该怎么圆场的办法。”封决语含些微的赞赏, 比先前少了点类似居高临下的逗弄意味, “所以我才说你聪明。”
要是对他的行为进行引导,他肯定能够察觉出来——他可是最不愿意被人束缚支配的人。但从他随性做下的决定中寻找出合理的理由, 并利用这点变为对他们有用的利器,这比普通地思索出解决方案, 更令封决有侧目出言嘉许的价值。
相乌一直跟随在封决身侧,许多事相乌早年做得根本不如现在这样好, 不过是随着年岁的增加有了熟练度。可林寒见不同, 他们不过是刚认识, 林寒见不仅想到了最佳方案, 还用那等不着痕迹、接近奉承将功劳全部归功于他自身,又不至于令人反感的方式道出。
封决甚至后知后觉地回忆起了,在陵州杀死那位守城大将前,几乎全程没有开口的林寒见,就是在那时候问出了关键的一句:“你连将功折罪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宛如一把提前预设好轨道的利箭,精准地射中了对方的死穴,使那人在濒死的恐惧下一个劲儿地将知道的事和盘托出。
是挺聪明啊。
虽然现在已经成了这幅不值得在意的弱小模样,不过正因为此发现了先前不知道的事:原来她不出手狠辣地对战时,看上去那么的柔婉曼妙,仿佛一手便可掌控杀死,又在失望之余,才发现了她头脑不俗。
“那个啊。”
像是感叹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林寒见原本静默而冷淡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点明艳的笑意,将她姝丽的眉眼霎时点亮,变得灼人视线,“作为您答应治好我的交换,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吧。”
选对了。
封决对她的弱小毫无兴趣,但又由于曾经对对手的期待而不得不将她留在身边,这点无趣迟早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更恶劣的情况。她得让他明白,她具有的价值并非是只有武力,能让他看到不同的东西,可以扭转现状和他固有的看法。
借由所谓的“治疗交换”,不过是在无形中强调加紧他们之间的联系罢了,更明白地表明了她的立场:我是你带回来的,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封决没有反驳,更没有反感的神色。
说明她试探的方法踩中了正确点。
林寒见跟着封决,问:“妖王大人,我待会儿住在哪里?”
“不是刚说了要报答我么?”
封决可不是会讲场面话的人,毫不客气地接受了林寒见送上的好态度,顺势道,“当然是住在妖王殿了。”
王座在妖王殿的中央,除去外围的重重保护,往外延伸有呈环形、零星分布的屋子。
林寒见很久以前看过的情报,据说那是用以侍奉的人所处的地方。
妖王殿内少有专属配置的护卫,全都笼罩在封决的妖气庇佑下。
林寒见弯唇浅笑,柔和顺从地道:
“知道了。”
分明拥有那么利落凶狠的打法,脑子又机智聪颖,偏偏——姿态乖觉软和,说什么都会好好听着,显出一种依赖攀附的不和谐感。
就像是一种名叫玫瑰的花。
浑身带刺,十分不好惹,但忽略那些刺,其实花朵馥郁芬芳,根茎足以折成绕指柔。
封决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不算是讨厌之类的情绪。
因为她对所有人都是疏离又漠视的状态,见到了那么大的行礼阵仗都半点不怵,几乎是旁若无人地走过,却唯独在他跟前露出万千迥异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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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王殿周围是翻滚着赤血熔浆的断层,唯有一条类似桥梁的路联通。
林寒见踏上去的第一步,下方的岩浆猛然翻滚得更加剧烈,从身处传来嘶哑重复的低吼:“是人的气味!新鲜的血,给我血!让我吃了这个人!”
林寒见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在这座对比下显得如此单薄的桥上,细碎溅上来的岩浆险些将她的裙摆灼烧出一个洞,她也脚步未停,只是将视线望过去,无表情的脸上辨不出她心中的想法。
封决迈步的声响稍微重了一些,混乱的嘶吼声顿时止住。
“这里的环境对灵力有限制?”
林寒见感觉到自己运气时有滞涩感。
“对妖确实有限制,因为怨气和留下的妖力错综复杂。”
封决嗓音平淡地答,“对人有多少效果我就不知道了,除了你,这里还没人来过。”
林寒见问:“几百年前大战的时候,据说有修士攻上来过?”
封决这才回头,一副恍然的神色:“我就说……怎么当初那群修士无用成那样,原来这对他们也有限制。”
他嘴里的话轻下去,从嘴型看得出是低喃了一句“怪不得”,可是脸上没有多少惋惜的神色,并不为修士们被限制后的实力感到意犹未尽。
林寒见品出了些意思,道:“你特意住在这种地方,是希望能通过这种限制的方式,让自己找到足以匹敌的对手?”
封决已经继续往前走,闻言不置可否。
林寒见又道:“那么,你同我打的那次,实际上压根没有用上你的全力?”
饶是封决对外物再不上心,此刻也能听出林寒见语气的不对,再次回首看去,果然看见林寒见蹙着眉心,百般不快的模样。
封决感同身受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解释道:“没有。在王座,所有的限制都已经变成我的养分,你是第一个敢在那里和我打、还能打那么久的人。”
林寒见这才缓和了表情,几步跟过去,细问:“为什么在王座就会变成你的养分。”
“因为王座是平衡的一点。”
封决对她算是难得有耐心,想起方才她自以为“不被尊重”时露出的些许屈辱神色,对这点很能共情,更多了几分耐性,“所有的怨气在王座下达到顶峰,可是无法冲破特殊材质打造的王座,每任妖王在降临王座的那刻,最需要的不是沾沾自喜,而是镇压那份强大的怨气。如果成功,那就会成为对妖王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