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外界发生的纷纷扰扰皆与鹿崽无关,这会她正蹲在院中,两只小手手搭放在膝盖上,聚精会神的看爷爷腌咸鸭蛋。
红塑胶盆中浸泡着一个个表皮脏污的大鸭蛋,将清水染的混浊。
林老实大手捞起个蛋,用毛巾包住,三转两扭之后,展开毛巾,一颗清清亮亮的鸭蛋,褪去脏污呈现在人眼前。
“哇!”
鹿崽发出一声自己都不知道的惊叹,小手手对拍的啪啪响。
“爷爷好腻害!”
“还行吧。”
林老实抬了抬下巴神色淡淡的答,实则心里美滋滋的。
他故作不经意的看了眼白白嫩嫩的孙女,胸腔里酸溜溜的,明明他才是鹿崽的正牌爷爷,偏偏老队长那个臭老头一口一个的“爷爷”,好像加个“三”字能死一样。
自称“爷爷”也就罢了,还用咸鸭蛋来诱哄孙女。
他能让臭老头威胁到自己的地位?那必须不能啊哼,不就是腌咸鸭蛋?当谁还不会了!
鹿崽不知爷爷丰富的心理活动,秉持着不懂就要问的原则,求教:“爷爷,为什么要把蛋蛋上的水擦干呀?”
“有水会坏。”
她嫩如笋尖的食指指向高粱酒,“那酒呢?”
“用酒腌出油多。”
鹿崽崇拜的大眼里闪动着小星星,“哇,爷爷懂得好多呀~”
“也……也就一般般吧,比老队长多了那么一丢丢。”林老实老脸一红,眼神闪烁。
坐在一侧旁观的林海峰,手撑着头,望着女儿与老爹,嘴角上扬出好看的弧度。
“鹿崽鹿崽!”院外响起林四的大呼小叫。
鹿崽应声回头,与抬脚跨大门槛的林四对面。
放学归来的林四,发乱衣衫皱,卷的一高一低的裤腿边与斜挎的书包上粘满了苍耳,一看便知是和同伴们打闹了一路。
他直奔妹妹,语气兴奋的打飘,“鹿崽鹿崽,我刚回来时,听咱队上的说,禹书记派了好多公安来抓大洼队的懒汉去修山岭隧道,你要不要去看热闹?”
鹿崽眼睛一亮,“要!”
林四侧头取下书包,攥着书包奋力一扔,见呈抛物线的书包稳稳落入屋内的八仙桌上,得意的吹了声口哨,弯腰抱起妹妹,“哥哥带你去。”
“爷,二叔,我们走啦!”他丢下这句话的同时,人已一溜烟的窜向屋外。
林老实看看自己脚边的鸭蛋盆,再看看已看不到小孙女身影的大门,郁气顿生。
林海峰起身,“爹,我们也去?”
“……去!”小孙女都走了,他还腌个的蛋!
……
夏日将近,乡路两边的野植结出一串串青涩的野果,出于植物的本能,它们贪婪的吸着营养剂·绿雾。
感受着身上的绿雾向四面八方飘去,鹿崽大眼弯了弯,声音软软的问:“哥哥,什么是修山岭隧道呀?”
“就是在山体中凿出大洞铺设铁路,供车辆行驶,减少行车距,”林四就知道妹妹会问,所以提前请教了老队长,他嘿嘿一笑,“修隧道又累又苦,这下那群孙子准累的得褪下一层皮!”
鹿崽歪头问:“修隧道很累很苦?”
“对!特别累特别苦!”林四空出一只手比划着,“你想啊,山都是石头组成的,且还是硬的菜刀砍下去都得卷刃的大石头,因此要想在山里凿出能容车辆通过的隧道,就得用凿子、榔头等工具用力的敲,从早敲到晚,它能不苦不累吗?”
话锋一转,他咧着嘴坏坏笑起,又道:“不过他们越累越苦,我越开心。”
鹿崽转过头颅眺望着连绵不绝,晕出阴影的大方山,脑补着要把这样的大山凿出条通道的艰难,晃动着小卷毛打了个激灵。
“禹书记做的太对了,就该这样治他们,让他们整天偷懒……”林四吧啦吧啦诉说着心中的快意。
鹿崽不时的点着小脑袋认同哥哥的话。
两队相邻,故而没花几分钟兄妹俩便到了大洼队。
此时,早已闻讯而来的向阳队队员们,比肩而站,将队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听到透过人群传出来的啜泣声,林四精神一震,单手护住妹妹的后脑勺侧身向人群里挤。
抄着手本想呵斥“挤什么挤”的队员,扭头一看是鹿崽,不满秒切换成笑脸,主动让路的同时并扯拉着同伴的胳膊向后退。
“后边去点,给鹿崽挪位置。”
就这样,鹿崽占据了前排中心位置,全场最佳视野点。
她挂着奶乖奶乖的笑容,摇着小手和大家打完招呼,视线投向了前方。
大到需要几个成人合抱的歪脖子柳树下,大洼队的男性青壮劳力,手提着包袱分站成左长右短的两条队伍,队伍前端立着面视他们的公安们,而衣冠济济的民兵则手握警示棍,来回踱步巡视着队伍。
陈鹏飞对着花名册逐一念人名,每念到一个人名,他都会非常有耐心的等上两分钟,直至右边队伍里被念到的人顶不住压力,面色灰白地拎着包袱,一步三挪的移到左边的队伍里,他才会面无表情的执笔在人名后打勾,继续念下一个人名。
所有人名念完,他合上册子,“都对上号了,走吧。”
此话一出,不止大洼队的男人们吓得瑟瑟发抖的向后挤,女人们更是呜呜咽咽的啼泣。
她们想拉回自家男人,又畏惧公安与民兵的身份不敢拉,急的原地团团打转,跺着脚哭天抹泪道:“不能走啊!他们走了到时候谁来收麦子啊?”
陈鹏飞挑眉嘲讽的一笑,回问:“你们队里的麦子因你们灌溉不力旱死一半,没旱死的那一半,也□□旱引来的蝗虫啃食的一干二净,这样你们还哪来的麦子可收?”
女人们被问的哭声一滞,慌乱的揪着衣角不知该怎么回辩。
“蝗虫把麦子啃完又不是我们的错!禹书记凭啥罚我们去修山岭隧道!”男人群中传出来道不服气的吼,吼声在陈鹏飞将锐利的视线投过去后,气势锐减,结结巴巴的诡辩,“蝗、蝗虫是天灾,你你你们不能把天灾的锅甩在我们头上!”
民兵队长抢在陈鹏飞前面,冷着脸大声呵斥:“谁说让你们修隧道是在罚你们?明明是禹书记心怀大众,担心你们今年麦子颗粒无收挨饥,才安排你们进工程队的,不然伙食与待遇都是一等一好的工程队,能轮得到你们进?别不识好歹,都给我麻溜的出发!”
他这话一出,男人们退的更厉害了,和鹌鹑似的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满脸刻着抗拒。
看着懒汉们怕成这般,向阳队的人只觉心中倍爽,比三伏天里痛饮一碗沁凉的绿豆汤还要心飞扬。
三爷爷捋着山羊胡,努力压下向上翘的嘴角,一脸向往的说:“古往今来,修路造桥都是一件大功德的事,都是极其有本事的人才能做的,现在咱们这些啥都不懂的庄稼汉,好不容易有机会参与在内,你们咋还不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