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明灭

一只小手在眼前晃了晃。

安安拉长了声音喊道:“仁仁, 回神啦——”

陆仁仁眨了眨眼,在虚无的一点停驻了许久的目光终于移动到安安的脸上,茫然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安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啦?从阅览室回来就魂不守舍的。”

陆仁仁犹豫了很久。

他心里有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担心着自己说出来会被安安笑话。但看见坐在他对面的伙伴真挚纯碎的目光,陆仁仁突然就不害怕了。

“安安,”陆仁仁轻声说,“我好像不记得妈妈的模样了。”

安安愣怔地看着陆仁仁。

陆仁仁和福利院里其他孩子是不一样的,其他的孩子要么被父母抛弃, 要么失去了父母。同样住在这里的陆仁仁是唯一有着父母疼爱的小孩,因为他是院长夫妇的孩子。

即便院长告诉福利院里的孩子们可以叫他们“院长爸爸”“院长妈妈”, 孩子们心里都清楚, 他们真正的孩子是陆仁仁。

安安羡慕陆仁仁有一对爱他的父母,尤其羡慕他有着那样一位温柔的母亲。院长先生事务繁忙平时不容易见到, 孩子们最熟悉的是走在他们中间的院长夫人。那是一个高尚优雅的女人, 总是穿着一件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裙,乌木般的头发柔顺地垂下, 衬着皮肤雪一般的白。她唇角总是勾起温和的弧度,那只柔软的手会温柔地抚摸孩子们的发顶。

安安永远记得她, 院长夫人是他短暂生命中的一道光,即使对她而言自己只是无数个孩子中不起眼的一个, 那光也曾照耀到他的身上。

他尚且如此, 陆仁仁怎么会忘记了呢?

“对不起。”陆仁仁没来由地道歉。

安安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

陆仁仁没有解释, 他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他的话语勾起了安安的回忆,那些回忆固然美好,可过去的记忆未必能带给现在幸福。

他也跟着安安一起难过起来。

陆仁仁其实记得院长夫人的模样。

可是他的记忆里, 出现了两个妈妈。

记忆最清晰的自然是院长夫人,他回忆起了更多和院长夫人相处的细节,那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也是一个好母亲,人世间曾有这样一位高尚的女性存在过,知晓她的人难免心生欢喜。

大段大段的记忆都在告诉陆仁仁院长夫人就是她的母亲,是他唯一的母亲,可是记忆的深处,却有着一道更为深刻的身影。

陆仁仁记不起她的模样,记不得他们相处的点滴,可是光知道生命里有过这样一个人,眼泪就经不住流下来。

陆仁仁跋涉着,向着记忆深处那道身影。

她在可望不可及的远处驻足,迷雾笼罩了她的身躯,可柔和的目光仍穿越时空落在了他的身上。

陆仁仁追逐着那道影子,世上的一切事好像都不重要了,陆仁仁只想知道她是谁。

……

钟声敲响了十二下。

陈津推了推邻床的白逐:“我不行了,我想上厕所。”

白逐昨晚没休息,今晚入夜后就迷迷糊糊的。他没精打采道:“想去就去呗。”

陈津诚实道:“我不敢。”

白逐:“……”

陈津这人,不管游戏里游戏外长得都有点凶,嗓子也粗,加上不敢恭维的形象,几位发小一致认为他像个不良青年。

然而他有着不良青年的外表,却没有不良青年的实力和胆子。

白逐沉默了有一会儿,从床上坐起来,和许延说了一声:“我陪陈津去厕所,你守下寝室。”

许延应了一句,他也没睡。

恐怖游戏里也没几个人能睡得好的……陆仁除外。

白逐领着一只陈津,摸黑开了门。一天一夜了雨还在下,白逐怀疑这个本就像第一个副本一样,雨停之日,要么是他们通关之时,要么是他们团灭之时。

这会儿也没几道闪电照明,白逐和陈津只能凭着记忆往厕所走。

除了雨声,走廊里没有其他声音,软底的鞋子走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陈津有点慌:“那个廖老师说厕所那边的灯一闪一闪的,这是有鬼吧?”

白逐只问了一句:“你能忍吗?”

陈津:“不能。”

那你说个鬼啊!

白逐道:“你怎么就有需求了?”

他们在游戏里头几乎是不用进行生理活动的。

白逐没等陈津回答就自己找到了答案:“游戏在逼我们去那里,你可以放心了,那里一定有鬼。”

陈津:“……”压根放心不下来。

卫生间在走廊的尽头,只要找对了方向,顺着走廊一直往里走就能看到。

没多久,白逐就看到了尽头的房间灯光明灭。

走得更近一点,还能听到灯泡刺啦刺啦的声音。

白逐也有点怂,和陈津紧紧挨在一起,磨磨蹭蹭地往前挪。

快要走到卫生间的时候,他顿住了脚步,轻咳了一声:“那什么,我就在外面等你吧。”

陈津把白逐的胳膊抓得更紧了:“不行!”

白逐:“你急我又不急,我又不想上厕所……”

陈津:“鬼片里头主角分散是死亡的第一步。”

白逐老老实实闭嘴。

他被说服了。

白逐跟着陈津进了男厕所,眼睛也不敢乱瞟,就死死盯着陈津的后背。陈津虽然知晓这是游戏的关键环节,但以他的心理素质让他经历这个有点难为他了,他宁可错过这个环节。于是陈津找了离门最近的一个坑,方便他一有不对就跑。

一阵水声后,陈津飞快穿好了裤子,边转过身边对白逐道:“我们走……走走走走……”

像是卡带了。

刺啦。

灯泡亮了起来,照亮了陈津惊恐的脸。

转瞬间,灯又暗了下去。

白逐一动不敢动。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尽可能保持着平稳的呼吸,用自然的姿势往男厕外走。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

刺啦。

灯又一次亮起。

白逐猛地顿住脚步,才没有撞上森白的脸。

一个身高不到一米二的女孩和他对视着,眼睛瞪得像是要从眼眶中脱落,眼下皆是流出来的血。

白逐站在地上。

女孩吊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