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江石沽了几两酒, 孤身一人到了云水县栖水边一个荒废的野渡,摘了片叶子下来,吹了一曲荒腔走调的江南小曲, 呜啾嘶鸣, 极为刺耳。

不多时,芦苇荡里一支小渔船慢悠悠地晃出来, 船夫扣着一顶芭蕉帽, 划着桨,不远不近地问道:“郎君,你这呜啊咽的吹得什莫?怎没个调。 ”

江石道:“不过等船等得不耐烦, 吹个没调的曲儿松散松散。”

船夫摇头:“郎君等错地方了,你看这个渡口跳板都朽烂了,哪有船来?”

江石道:“船家的船, 不也是船?可能渡我一程。”

“我是打渔的,不渡客哩。”

“我亦非客,不渡河。 ”

船夫哈哈一笑:“坐我的船要一串钱。”

“贵了, 半串倒使得。”江石摇头。

船夫听后便道:“也罢,你吹不来曲子,等不来船,还是我好心送你几程。”他说罢, 将船靠近, 将江石拉到船上,又笑问, “郎君哪处去。”

江石答道:“船家愿送我哪去,我便去哪去。”

船夫笑:“那郎君不如看看我们栖州水。”他船桨一点,柳叶一样的小船飞快地滑出去,借着水流, 没一会去得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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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一艘不起眼的商船里,楼淮祀撩开船帘,不满叹道:“江兄负我啊,原来他还有暗号与水贼往来。”

俞子离看他一眼,纵是自己的师侄,他都嫌楼淮祀过于无耻,一面跟江石再三保证用人不疑,叫江石放心送信,他耳闭眼闭口闭,只当不知。结果,江石前脚走,他后脚就叫始一跟踪。

“计,多变矣。”楼淮祀一展描金扇。

俞子离道:“君子岂能言而无言?你一面与他承诺,只差指天立誓,一面却做尽小人行径。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之重,你的一诺几斤几两?”

楼淮祀理直气壮:“我几时要做君子?君子不易求,真小人莫非好得。我楼淮祀自来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铁骨铮铮真小人。”

俞子离长叹一气,看尽千帆,最厚颜无耻之人居然就是身边最亲近之人,何其哀哉。

“阿祀,你见了云水寨的水贼,可有什么打算?”

“唉!”楼淮祀一撩衣袍在俞子离面前坐下,“依我本意,只将栖州的水贼一气屠个干净方好。奈何,形势比人强,怕是不能将水贼尽屠,我心中不得意,也只能后退一步。看看云水寨这帮贼肯不肯招安,若他们肯招安万事有商有量,若他们不肯招安,莫可奈,怪不得我翻脸。”

俞子离目露怀疑:“你言下之意,他们归顺,你便既往不咎?” 他这个小师侄可不像这么好说话的人。

果然,楼淮祀一翻白眼:“师叔,你说是什么白日梦话。他们为贼,杀烧掳掠,无所不为。人杀了不少,刀剑尽染血腥,眼看前路茫茫,便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莫非我生得弥勒脸?佛祖不问青红皂白,人间却没这般便宜事。”

“栖州除却云水寨,七洞十八坞,大大小小的贼匪无数,我听老梅曾言,栖州之民,十数,其中三数是为贼。虽有诈唬之嫌,这贼却委实不少。十几人,百来数,拉起一面旗子便打家劫舍,或霸下一片水道要过路钱。蚁多象死,他们脑袋挂裤腰上,我却舍不得兵将与他们死斗。”

“云水寨若肯归顺,清剿散匪便是他们的投名状。”

俞子离听他拨的如意算盘:“你倒算得精,你且看他们会不会应。”

楼淮祀一声叹息:“ 这是双赢之局,他们不识趣,不肯跟我落子,也是又蠢又驴。”

俞子离惊讶:“双赢在何处?”此计若成,怎么看都是楼淮祀占尽便宜。

楼淮祀拍桌道:“匪从良,不得有点功劳在手?”

“你只说计不成,又当如何?”

楼淮祀抚着茶杯,冷声道:“那只能不死不休。眼下我手上有精兵,有利器,只不过于水道略微不熟,逊他们一筹罢了。都道云水寨的贼义字摆中间,我倒要看看那些小贼喽啰如何肝胆相照?擒得几人来,或诱之以利,或吓之以威,自会为识相带路。”

“强打云水寨,拿三成死伤去赌清剿贼匪,云水寨败,栖州余者散匪,人心必散。这笔买卖,虽要拿人命去堆,勉强也还划算。”

俞子离听后,半晌不语,苦笑:“一千兵,三成伤亡,便是三百多条人命,再兼云水寨中的人命,足以叫栖水色变。”

楼淮祀道:“不见血,何来太平?”

俞子离道:“阿祀,付忱与那徐泗若肯前来赴约,容我一道作陪如何?”

楼淮祀趴过去,看着俞子离,笑着道:“小师叔,良言难劝要死的鬼,依我之见,他们想死,你去也无用,他们要是想活,自会知情识趣。”

“勉为一试吧。”俞子离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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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石坐在小船上浮舟许久,这才道:“船夫挑个好走的水道。”

船夫划桨的手一顿,掉转船头划进一条条细窄的水道,这水道两边遍布水草,窄不过进一条小船。船夫身手了得,小船在窄窄的水道快如穿梭。绕过一片芦苇,就见一条大船泊在一边。站在船头的可不就是接走付忱的徐泗。

“江富商。”

江石攀上船,道:“暂不与二当家叙旧,我此番来是送信的。”

徐泗见他神色凝重,敲敲船舱,稍后,付忱从船中出来,他面色不好,俊秀的脸上有点阴郁之色:“江大哥。”

江石将信递给他二人:“这是栖州知州楼淮祀叫我递与你们的信。”

付忱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大怒:“他好歹也是官,此等行径,连贼都不如。”

江石道:“楼淮祀出身显赫,素来随心所欲,喜恶皆在一念之间。”

徐泗看完信后,皱眉:“怕不是诱诈我们前去。”

江石苦笑:“楼淮祀其人不可量。他信中所言许是真的,许是假的,皆是五五对开。”

“时载好赖也是父母官,他真个会不顾他死活将他挂死在墙头?”付忱咬牙问道。

江石沉默片刻,道:“楼淮祀还真干得出此事。”

付忱狠狠一掌拍在桅杆上:“狗官可恶。”

徐泗道:“三弟不必为此动怒,你我又不是方知当官的嘴脸,哪有半分仁义道德。”

付忱道:“到底是我连累了时载,我与他虽恩怨两消,他因我送了命,到底过意不去。”

徐泗道:“不可,你这一去,哪知去的哪座刀山,哪处火海。”

江石一拱手,道:“ 我只送信,我乃外人,不便久留,二当家与付兄,好好商议再做决定。”

徐泗巴不得他远离,送他回到渔船上,谢道:“有饶了。”

江石回他一礼,叫船夫划桨,飘然而去。

付忱瞪着信良久,道:“这个知州年纪不大,倒是阴狠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