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幻梦

所有人都开始往官水潭赶。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地震,它没有造成常规地震那种大地开裂、房屋倒塌的效果,更像是一种灵魂上的震颤。从地底传出来,穿透脚底,直达天灵盖。

大地在示警。

如果它是一面鼓,那此刻它正被敲响,声音直达苍穹。

凌晨一点,绝大多数人已经进入梦乡,但还是少数人忙碌在工作岗位上,亦或是加入了夜猫一族,在黑夜中点亮一盏灯。

这无数的灯光组成了社交网络,不多会儿,#江州地震#、#江州巨响#这样的词条就开始出现在网络上。

没有人弄得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地震不像地震,说巨响,又好像响了不止一次。而以官水潭为核心的地震区域,磁场受到影响,手机和网络信号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不稳定,甚至是断线。

这么大的动静之下,官水潭被彻底封锁,附近居民连夜被撤离,长长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

有人离开,也有人在进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缺逆行者。

宗眠人虽在京州,但电话一直没停过。

他在秦局长的支持下,很快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跟江州这边临时成立的办事处取得联系,用缉凶处现任队长的身份,提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

在所有人看来,他说的一切都很冒险。鹿野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他们不知道;邢昼到底能不能回来,他们也不知道;通路打开这件事的利弊,也需要详细斟酌。

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都要赌。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乏有人对缉凶处的办事能力提出质疑。鹿野的问题由来已久,怎么处理一直是个有争议的点,缉凶处的存在,就是各方争议过后的结果。

有人对此很不满,因为邢昼孤身去了鹿野,这显然是有预谋的,但他却没有跟上面打过任何一个报告。如果江州出事,后果没有人能担得起。

这也是宗眠为什么要创办碧海山庄,为什么要争取秦局长帮助的原因。缉凶处的其他人只需要往前冲,不需要考虑善恶之外的问题,但必须得有个人兜着。

京州的手术室外,宗眠守着还在抢救的老乐,电话就没断过。他一次次接起又拨出去,不停地周旋、费尽口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术室里的人却还没有出来。

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暴躁,领带早就被他扯下来,不知丢到了哪儿去。

“叮铃铃——”又一个电话来了。宗眠蹲在墙角,五指插入发间,余光瞥着那“手术中”的牌子,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喂?我是宗眠。”

然而这幕后的一切,往往都不为人知晓。

缉凶处的其他人,正如宗眠期许的那样,正一心一意地往前冲着。陈君阳和陈君陶本来是要去追击楚怜的,但半路遇上地震,两人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咬咬牙转道官水潭。

不是他们放弃救相野了,而是楚怜说不定也会带着相野回到官水潭,他不就想看最后的结果吗?

此刻的官水潭,无关人员已经撤离。

长长的封锁线封住了官水潭方圆十公里内的所有区域,车灯照耀着大家的脸,许多人脸上都是魔幻色彩——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场地震,来得太过玄乎。

黑夜里,越过封锁线赶往官水潭的人们,也只是在他们面前留下一个不可探寻的如风一般的背影。

刚刚有人过去了吗?好像有,好像又没有。

许多人忧心忡忡地抬头望着天,乌云又开始笼罩,黑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只希望天亮前不要再下雨了,暴雨一来,再加上地震,那可真是糟糕。

对于缉凶处的人来说,暴雨倒是其次。

官水潭处,水藤已然“疯魔”。这里是毫无疑问的震心,如果水藤会说话,那此刻一定已经哀嚎遍野。那震动几乎要把它们的枝条震碎,它们成片成片地死去,又因为自身的繁衍特性,不断生长。死去又活来。

于是当陈君阳等人赶到潭水边时,逐水而生的水藤竟然都呈现出一种千方百计要逃离潭水的姿态。那些丛生的藤蔓,如同一只只手,伸出水面,群魔乱舞。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他们,看到这宛如地狱般的一幕,都不由窒息。

又是一次震动传来,那些“手”便像被拦腰截断一般,突然跌落水中。陈君阳也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扶住旁边的树,一颗心高高吊起,“现在怎么办?震动已经有一会儿了,为什么头儿还没过来?”

就在这时,方斗、决明和褚秀秀等人也赶到了。

紧接着是简寒栖。

楚怜和相野反而是最后来的,空气中波纹一闪,两人的身影直接出现在官水潭中央,那片小岛崩塌后的废墟上。

废墟露出水面的部分不大,只容得下两个人站立。相野被楚怜抓在手里,头颅低垂着像是昏迷了,肩膀上的伤口又在汩汩流血。

“相野!”决明一个怒极攻心,心脏就开始抽痛,好在方斗及时扶住他,这才没让他出事。他是身体不好,可他的嘴巴闭不上,“楚怜,你这个骗子,你不是说不会对他动手吗!”

楚怜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他,“哦,你还在信我吗?”

决明气得跳脚,骂人的话一股脑儿地往外冒,方斗拦都拦不住他。一时间,整个潭水上方飘荡的都是经典国骂,直到水底又传来一阵更大的震动,让决明直接摔了个屁股墩。

所有人都没能站稳,陈君阳还是把刀直接插在地上,才勉强保持住了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开始掀起狂澜的水面,心里在不住祈祷——

一定要回来。

一定要回来。

而此时的相野,仿佛无知无觉。

鲜血浸染了他的整个臂膀,血液的流失又逐渐带走了他的体温,他还没有死,可却已经彻底毒发,沉浸在了幻境里。

幻境如梦,光怪陆离,毫无逻辑。很多时候它是很多画面的拼凑,从一个跳到另一个,让你在虚幻中逐渐迷失方向。

但偶尔,这些破碎的画面也可以被拼凑起来。

在相野的幻梦里,他走上了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一条道路。

他依旧跟着相齐长大,但楚怜并没有醒来,他死在了烂尾楼里无人问津。可那样一来,就没有了后面的事情,他没有再遇上假父母,也没有遇见邢昼,他平平淡淡地考上了大学,然后毕业、找工作、赚大钱。

在某个时刻,他或许曾与缉凶处的某人在人海中擦肩而过,但那只是擦肩而过。他获得了平凡的生活,但也获得了永恒的孤独。

没有一个人能走进相野的心里,他与世界之间好像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看着一戳就破,但又无法逾越。

那种仿佛溺水的窒息感时刻包裹着他,终于让他在幻梦中苏醒,可紧接着又坠入另一个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