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番外一

暑假的第二个星期,顾挽就把兼职工作稳定下了。

上班的画室与季言初的律所就隔了一条街,隐在市心最繁华的CBD大楼后面,颇有闹取静的韵味。

通往画室的楼下,也有一条不长不短的巷子,好在不是迎江那种偏僻寂静的,人人往,豁亮而喧闹。

每当夕阳西下,暖橘色的光斜斜照巷子,季言初从这里走过,去接顾挽下班的时候,也还是会有种虚实交错的恍惚感。

时间仿佛能回他十八岁的那年,他总靠在背阳的墙边顾挽下课。

一抬头,就能看阳光照亮的那截楼梯,小姑娘乖乖巧巧的背着画板,从上面慢吞吞的走下,即便看他,也似乎永远是一脸不为所动的淡然。

要多年以后的现在,他才明白,那双故作冷淡的眼睛里,当时底掩藏了多少秘而不宣的情绪……

七月底,良娣奶奶去世的噩耗传。

老人病魔折磨了几个月,虽然亲人离世难免伤痛,至少不用再看着老人家生不如死,最后走了,闻雅一家反倒替她松了一气。

只是姥姥有接受不了,消息的那天,就已偷偷抹过几次泪,后去殡仪馆告别,情绪就更加低落,全程几乎没怎么说话。

顾挽这天也请了假,陪着季言初和姥姥一起送别。

虽然为闻雅的关系,良娣奶奶一直对她没个好脸色,是想起第一次见她,小老太太说话很急,牙齿还总漏风的样子,依然觉很可爱。

回的路上,车上的气氛尤为沉重,顾挽是第一次去殡仪馆送别逝者,情绪一时也有缓不过。

“姥姥,要不您还是搬回住吧?”

季言初很担忧姥姥的状态,把她一个人送回敬老院不放心,车上好说歹说的劝。

顾挽也从旁帮腔:“是啊姥姥,您回住吧,您一个人在敬老院,言初哥就总挂着,干啥心里都不踏实。”

“我不回去了。”

姥姥偏头看着窗外,不知是不是又想起了良娣奶奶,叹了气,喃喃的说:“我们那帮老伙计在一起也待不了几天,多待一天就赚一天,你们就别为难我了。”

这个问题,季言初不是和她争论过一两次,老人每次都态度很坚决,软磨硬泡都无济事,偏偏又不能跟她急,她还有个血压。

所以每次,最后都是季言初忍气吞声的妥协。

车子开敬老院,上楼刚房间,姥姥忽然又说想吃蛋糕,她让季言初去给她买,还叮嘱她要买两份。

平时他们给姥姥买蛋糕就习惯性买两份,一份给她,一份给良娣奶奶。

季言初心里有难受,临走前悄悄交代顾挽,让她陪着老人多说说话。

他走后,房间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姥姥坐在窗前的轮椅上,看季言初大的身影从院子门走了出去,她神情有片刻的恍惚,记忆忽而清晰又凌乱。

仿佛上一刻,眼前还是他十几岁的样子,每次看她,总带着一身的伤,怎么问,都倔强的说是不小心摔的。

一眨眼,单薄清瘦的少年长大了,不再是脆弱可欺的小可怜,不仅变伟岸强大,甚至身边都有了风雨不弃的那个人,也不再落寞孤独。

姥姥欣慰地叹了气,蓦地问顾挽:“挽挽,言言他妈妈……是不是走很久了?”

没提防她会猛然间问出这样一句,顾挽呆呆地看向她,一时不确定该怎么回答。

她记姥姥糊涂的时候是不知道温馨去世了的,而且季言初也说过,他并没有在姥姥面前提及过温馨去世的事。

所以顾挽有些为难,恰恰又是良娣奶奶刚走她正伤心的档,所以尤其害怕自己有么言语不当,会刺激老人。

见她僵在那里半天没说话,姥姥面色柔和下,指了下旁边的椅子,和蔼的说:“你们不用瞒着我,我都知道。”

不顾挽说话,她径直解释:“今天在殡仪馆看良娣那张遗照,我想了很久,仿佛以前……也在哪里见过这种照片。”

停顿片刻,顾挽搬着椅子坐了她旁边,才又笑着说:“回的车上,我突然想起了,我看过的那张,是我女儿温馨的遗照。”

她之前说话,很少这么言语明朗,逻辑清晰,顾挽犹疑不定地量她一眼,谨慎的问她:“姥姥,您……想起么了吗?”

“嗯。”姥姥慢悠悠地头,视线不知不觉又朝窗外很远的地方飘:“……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这些年,言言应该过很辛苦吧?”

那些细枝末节虽然记模糊,这一,她却尤为笃定。

顾挽无言,缓缓握住姥姥的手,视线垂很低,沉默良久后,才若有似无地了下头。

“嗯,非常辛苦。”

她盯着眼前的某处虚空直发愣,向姥姥娓娓说道:“我认识他的时候,温阿姨已去世了,我也不知道多久,当时言初哥十八岁,是——”

说此处,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姥姥,才继续道:“是季叔叔从暨安接迎江去读三。”

果然,提季时青,姥姥眉头一皱,脸色也变难看,底,也没断顾挽的话。

“言初哥在迎江也没读多久,一年都不,季叔叔又为公司出问题相关部门稽查,然后跟着……也去世了。”

话音未落,姥姥诧异扬声:“季时青死了?”

顾挽有摸不准她现在的心情,迟疑地了下头:“嗯,差不多快六年了。”

老人对这个时间跨度意外地睁了下眼,表情顿在那里一时忘了反应,之后好半晌,才仿佛从某段回忆里抽回思绪,唏嘘怅然地深深叹了气。

“冤孽啊,都是冤孽!”

她仿佛痛心又气愤地摇头:“他们三个倒都是走干干净净,我可怜的言言底是做了么孽,要摊上他们这样的父母?

他们,三个?

顾挽耳尖,一下就听出了这话里的怪异之处。为季言初非比寻常的身世,她几乎是下意识断定,姥姥话里的那第三个人,应该就是季言初的生父了。

也不知怎么,她想起多年前,知道自己身世后沿街游荡的季言初,以及上一次,他为一句‘你不再是一个人’而失控和压抑的呜咽。

他那么渴望爱,渴望家庭的一个人,说不在意,那绝对是假的。

或许只是为没有一个知情人可以让他追问,也或许,即使有那么一个人,问了,势必又要引出另一段尴尬。

所以他这么多年,才一直克制着自己,不闻不问。

不敢问,不能问,并不代表他不想。

顾挽探听之前,也在心里考虑衡量了许多。会不会显自己很多事?这算不算侵犯季言初的隐私?他知道了会不会不兴?

可最终,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都她摒弃在脑后,不管他的身世有多不堪,他依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