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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江南慌忙抬手摸向自己的额,触手一片湿凉黏手,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出了满头冷汗,便是贴身的襦衣也都被冷汗湿透了紧黏在背上。
也因为向漠北这一温柔的举动,她此刻才觉后怕。
怕霓阁内的赵慧馨,怕那糊裹在孟青桃脸上的层层绢布。
她又忍不住想要抬手捂向自己口鼻,却因怀中抱着雕花盒子而抬不起手来。
向寻此时站在屋廊之下,看一眼一脸暴怒却又狼狈不堪的赵慧馨,尔后朝雨中的向漠北比划着什么。
向漠北看罢向寻的手语,从孟江南怀中拿过了那只雕花盒子,递给了向寻。
向寻上前来接过,当即又回到霓阁门前,挡住了那狰狞着脸张牙舞爪地想要扑上前来将孟江南碎尸万段的赵慧馨。
赵慧馨怒不可遏地看着雨幕之中油纸伞下万般相配的向漠北与孟江南,狠毒道:“就算你们今夜走得出我赵府,我也能让你们日后生不如死!”
孟江南心跳一滞,因为她知道赵慧馨定能说到做到,且赵家有这本事。
是她方才的冲动连累嘉安。
孟江南神色不安,正要与向漠北说上什么,向漠北却在她正张嘴时握住了她手,看也未看赵慧馨一眼,只拉着孟江南的手将她带着往来时方向走,一边道:“我与你去吃糖水。”
“嘉安,现在不是……”
向漠北打断了她慌张的话:“那儿的糖水你定会喜欢。”
孟江南没能将想要说的话说完。
她跟着向漠北走,却无数次地回头看向一张脸完全扭曲了的赵慧馨,心中不安更甚,面色也愈白。
正当此时,一小队带刀官差朝后院而来,朝霓阁而来,孟江南只是远远瞧见,便已有些软了腿脚,不由死死紧握着向漠北的手。
然而这小队官差却像没瞧见他们似的,竟是从他们面前径直跑了过去。
已经离开了霓阁的孟江南没有看见那向来眼高于顶的赵慧馨见着官差时软了双腿的模样,只听握着她手的向漠北边走边与她道:“静西巡抚已到得赵家,人证物证俱全,静西巡抚吕大人为人清廉正直,赵家今番必会受到他们当有的下场。”
“小鱼你不用再为此担惊受怕。”向漠北说及此,将孟江南那不住冒着冷汗的手握得更牢。
孟江南听得一怔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是以神色恍惚讷讷地问:“巡抚……大人?到赵家来了?来做……什么?”
向漠北虽不知孟江南与赵家之间究竟有何牵连,可观她之于赵家的畏惧惶恐反应,他能想得到她曾受过的苦定然不轻,他的心本就沉闷着,现下她的反应更是让他难受得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孟江南,一字一句轻声道:“你想他是来做什么,他便是来做什么。”
孟江南错愕地看着他,连眼眶都在颤抖,只见她呼吸变得急促,双手将他的手抓得死死,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与勇气,小心翼翼地颤声反问:“嘉安你是说,恶人终是要有恶报了,是吗?”
向漠北轻却肯定地点了点头,“嗯。”
他的这一声“嗯”,让孟江南的肩颤抖得厉害。
她忽然泪如雨下,当即又慌忙背过身去。
她抬起手,本想飞快地擦掉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可她抬起手后却是以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不至于自己哭出声来。
终于……终于
向漠北看着浑身都在颤抖着的孟江南的背影,只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人紧紧揪住一般,隐隐生疼。
他想要将独自哭泣的她揽入怀中,可心口异样的难受让他迟迟都无法抬起手来。
偏偏还听得仍背对着他的孟江南明明带着哭腔却又要以开怀的语气道:“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再伤害嘉安了,真真是太好了。”
这一瞬,向漠北心中的生疼更甚。
他终是难以自控,抬手从后揽住了孟江南的肩,将她揽进了自己怀中来!
雨水不断浇在油纸伞面上,雨声不断。
孟江南僵住了身子,半张着嘴想要说上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唯胸腔里的心跳动得厉害。
向来少言寡语的向漠北亦甚么都未说,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拥着瘦小的孟江南,直到她方才捂着嘴的双手及浑身不再颤抖,他才慢慢松开她,重新握住她冰凉的手,沉声道:“再不走,糖水摊子怕是要收了。”
孟江南忙应了一声“哎”,匆匆忙忙地以袖揩去脸上泪痕,紧跟上向漠北。
她觉得他的手心比她冷汗涔涔的手心更冰更凉,可她却不舍松手,反是情不自禁地轻轻回握他的手。
黑沉夜,茫茫雨,一把伞两个人,并肩而行,孟江南担心这夜雨凉了向漠北虚弱的身子,故而靠得他极近,以好将自己身上的温度渡些予他,向漠北则是担心纤瘦的她受不得这雨夜的凉,是以尽可能地将手中油纸伞朝她那一侧倾斜。
这般雨势的夜不适于行走,更不适于到夜市上去吃糖水,可无论是孟江南还是向漠北,都没人说上一句“不去了,回去吧”,似乎不管雨势如何,他们都想要并肩而行。
一直走下去。
到得东石桥时,雨势已小去许多,但孟江南的绣鞋仍湿了透。
天色已晚,又因着下雨的缘故,这条平日里夜晚比白日要热闹上数倍的东石桥路上无一行人,便是专于晚间营生的摊贩也都在雨势变大之前匆匆收拾好了摊子回家去了,窄长的青石街上,只有桥下一处小摊儿仍挂着风灯。
悬挂在长竹篙头的风灯在夜色里摇摇晃晃,灯下是一张矮桌,矮桌上是七八个阔口大陶罐,每一个陶罐上都用细竹篾编的筐子反罩着,旁摆放着两张老张老旧的小桌,每张桌旁放三张同样老旧的凳子。
一名裹着蓝布头巾的妇人坐在矮桌后,正就着那摇摇晃晃的火光缝补一件衣服,她年纪已不轻,加上火光昏黄,她瞧不清,因此见得她将腰身躬得极低,几乎将脸凑到了放在腿上的衣服上。
整条街静悄悄,只有雨声,她的摊上也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可却不见她有要收摊回去了的意思。
向漠北牵着孟江南的手在那老旧小桌旁坐下身时,妇人这才发现他们,赶忙站起身来,解释道:“对不住二位客官,雨有些大,我还以为这会儿没人会来……小向大夫!?”
妇人本低着头惭愧地解释,当她抬头瞧见坐在自家摊儿上的向漠北时语气及神色都变了。
变得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