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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云珠是着急得顾不得了。
她担心向漠北,也担心着反常的宣亲王,见着宣亲王妃都拿宣亲王无法,情急之下只能去将向漠北给请来。
然她在跑去听雪轩的半途便遇到了正朝芸蔚轩的向漠北,着急地便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匆匆往回走。
这天下间,若说宣亲王最听谁人的话,非宣亲王妃与向漠北这个幺子莫属,而如今宣亲王妃束手无策,项云珠就只能将向漠北请来。
“珩儿……”宣亲王妃见着向漠北,先是一怔,紧着是想要责怪项云珠,最后眸中只剩下担忧。
既是担忧屋里的宣亲王,亦是担忧眼前这个而今令人无法捉摸的儿子。
“娘,爹还是不肯出来吗?”项云珠一见着宣亲王妃便着急地问。
宣亲王妃眉心紧拧得如同打了死结的乱麻,摇了摇头。
向漠北则是平静地看了一眼房门紧闭的黑漆漆的屋子,对宣亲王妃道,“娘去吩咐后厨做些爹喜吃的甜食吧。”
宣亲王妃又是一怔,并未接话,只是不放心地看着他。
项璜此时走到宣亲王妃身旁来,温和道:“娘,您累了一日,先去歇歇,这儿便交给三弟吧。”
说完,他轻轻扶上了宣亲王妃的肩。
宣亲王妃欲言又止,最后只见她点点头,由项璜扶着肩离开了芸蔚轩。
项珪也紧跟着离开,只是在离开前不轻不重地在向漠北单薄的肩头拍了两下。
萧筝也拉着担忧得三步一回头的项云珠离开了。
向漠北又看了那紧闭的屋门一眼,这才走上前,却也未有敲门,而是站在门边,不急不慌不疾不徐道:“爹,外边很冷,让我进去暖暖。”
说罢这一句话,他便不再说话,也不离开,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屋外,站在冰天动地的寒冷之中。
他自他的听雪轩出来得急,未记得系鹤氅,也忘了拿手炉,他身子骨单薄又羸弱,这会儿已被冻得两手通红,脸也被冻得发僵。
就在他冷得快要受不住正合着双手放到嘴边来哈一口气以暖暖手时,门内传来门闩缓缓拉开的声音,继而看见那本是紧闭的房门被从里打开了一条缝儿。
宣亲王就站在那条门缝儿后边,透过那条窄窄的门缝来看站在门外衣着单薄的向漠北。
向漠北也由那细细的门缝儿看他。
院中掌灯,屋内漆黑,向漠北其实甚也瞧不大清晰,唯独清晰地瞧见宣亲王露在门缝后一只发红的眼。
向漠北甚么都未有说,便见那条细细的门缝骤然变大。
宣亲王将门打开,人却从门后离开,走进了满屋的漆黑之中。
入冬之后芸蔚轩的屋子里一整日都燃着炭盆,即便人不在屋中,下人也会一直燃着炭,只为能让屋子一直保持温暖,如此一来无论宣亲王妃夫妇何时回屋屋里都是暖和的。
宣亲王府的主子们冬日用的都是最上乘的金炭,金炭耐燃又不呛鼻,即便宣亲王将自己关在屋内三四个小时无人来添过炭火,炭盆里的金炭虽只剩下丁点却未熄灭,温暖仍在,屋门才一打开,向漠北便感受到了暖意。
他走进屋,借着院中的火光拿起了桌上灯台边的火折子,拿开灯罩吹燃了火折子将蜡烛点燃,罩回灯罩将火折子灭了又折身回门边,将敞开的屋门虚虚掩上,给久闭的屋子通着风,这才在屋子里找寻起宣亲王的身影来。
烛火映照处不见他的身影,向漠北将灯台拿起,朝屏风后的架子床方向走去。
床前的脚踏上歪着一双皁靴,床上的被子鼓成了一个小山包,可见宣亲王是将自己整个人都捂在了被子里,连脑袋都未有露出来,不知在抗拒着甚么,还是在逃避着甚么。
向漠北并未将屋中其余灯盏点上,就这么一盏灯映亮着窄窄的范围。
他将灯台放到床头边的小几上,尔后在将自己裹在被子里的宣亲王身旁坐下,甚也未说,只是默了默后将手伸向宣亲王脑袋的地方,抓上了被子,作势要将被沿往下拉。
谁知被子里的宣亲王将被角抓得紧紧,不教向漠北将被子拉开。
父子俩这一时间竟是隔着又抓着同一床被子对峙了起来,向漠北将被子愈扯愈用力,被子里的宣亲王也不肯撒手。
不知过了多久,将自己死死捂在被子里的宣亲王才慢慢将手松开。
向漠北将被沿拉到了他脖子处,让他将脑袋露出来不至于把自己给憋坏了,便收回了手来。
宣亲王侧着身,面朝里,身子半蜷起,许是此前几个时辰他都这般窝在床上的缘故,他本是顺滑的长发此刻乱糟糟的,几乎将他的脸全都遮住,他也未有抬手来将这些乱发从面前别开。
他将自己裹在床上,一动不动。
向漠北沉默地看着他,再次伸出手,将遮在他面前的头发慢慢别开。
宣亲王没有拒绝。
向漠北没有说话。
替他将头发别开后,向漠北收回手,既不言语,也不离开,就这般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守着他,也陪着他。
整间屋子安静得那从微微打开着透气的门缝里涌进来的风声尤为清晰。
就在这时断时续的风声里,终是见得宣亲王微微地动了一动。
“十岁那年,父皇封我为宣王,十二岁那年,藩地的王府建成,我理当离京就藩,可父皇膝下子嗣单薄,不舍自小身子羸弱的我离开京城,母后亦是如此。”
宣亲王低沉沙哑的声音打破了他们父子间的沉默,他语气幽幽,如深不见底的幽深枯井,黑暗且沉重。
“二十岁那年,父皇驾崩,我当于次年就藩,母后纵是不舍,也未有再留我,那一回,是皇兄留的我。”
宣亲王依旧背对着向漠北,缓缓地道着话,似在道与向漠北听,又似在道与他自己听。
向漠北安安静静地听着。
“于所有人眼中,皇兄是与我手足情深才将我留在京城,其实不过是害怕我就藩之后拥兵自重威胁到他的天子之位罢了。”
“我娶皎皎为妻,这天底下最满意之人,除了我自己,便是皇兄了,皎皎无依无靠,且还是罪臣之女,于他而言,甚么威胁都没有。”
“为皎皎之兄平反,让璜儿与珪儿入项氏族谱,任我在京城内呼风唤雨,看似疼极我这个唯一的手足,终究不过是要我心甘情愿地留在京城,留在他眼皮子底下罢了。”
“自小母后便同我说,他是兄,我是弟,我永远不能位于他上头,自小父皇也同我说,兄长他是君,我是臣,臣永远要辅佐于君臣服于君,无论任何方面,都不可也不能凌驾于君之上。”
“所以自小开始,我一切都不能超越他,更不能表现得比他优秀,哪怕是一首诗,我都不能作得比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