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别离
“你!”此话一出, 太后脸都给气歪了,“没规矩的死丫头,来人啊, 给哀家掌嘴!”
柳离声音冷冽:“我看谁敢动我。”
没人能看出她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表面上, 淳宁郡主只是倨傲地环顾一周, 将人震慑在了原地。
“老奶奶,你知道吧,我是司天台的人。”她说一句就喘一口气, 语速很快,却又让所有人都能听清,“虽学艺不精, 但刚巧能看到你的命数,巨门逢四煞, 大凶。”
闻言, 侍卫押着她的手都忍不住松了松,让柳离稍微好受了些。古代人都信这个, 生怕自己哪里触了霉头。
“一……一派胡言!”太后直接将面前的瓷杯摔了, 怒指着柳离的鼻子, “你胆敢妖言惑众!”
“你一生不顺意,还克死了先帝,若无吉星相助,必死于外道。”敌示弱,我便强,柳离更有底气了,“你现在既然敢做局陷害我这个吉星,就要小心被命数反噬, 暴毙而亡。”
太后不是最信这些么,那她就净拣她不爱听的说,真真假假,胡扯一通。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明晃晃地对太后口出妄言,她气得脸色发紫,险些背过气去:“你这个小畜生!”
“我是畜生,那你是什么?”柳离反问,“江皇后自己给了自己一刀,你偏说是我做的,你可让人去查了?我衣服上有溅到的血迹吗?”
“荒唐,血自然是在水里溶了!”
“那可有人亲眼看见我刺伤皇后?没有。你什么证据都没有,空口污蔑人,以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柳离说着自嘲般笑了笑。
莫非这就叫做回光返照么,她明明感到身体快要崩溃了,嘴皮子却越来越利索。
太后身旁的两名宫女姗姗来迟地冲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巴。她一个身段苗条的少女,却被四个人挟制住,自然是动弹不得。
挣扎之间,回光返照所带来的最后一点力气也消弭无踪,柳离能感觉到,离开的那一刻就要到来了。
她恍惚地想,也不知道娇儿成功跑掉没有。还有……小九回来了吗?
“皇祖母!”
是她幻听了吗?不然怎么会听到小九的声音。
嘴巴被捂住了,可眼睛还能看得见。
就在离她不远的正前方,一向高傲的人弯下脊背,以从未有过的姿态跪伏在太后面前,低声道: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恳请皇祖母先放了郡主。”
是宁子笙回来了。
泪水倏然流下,柳离无声地笑了,随即更加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回馈在她身上的,也是更紧的束缚。
她不顾一切地想让小九回头看她一眼。
“是你?”太后冷哼一声,“谅你年纪小,识人不清,现在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淳宁郡主谋害当朝皇后,其罪当诛!”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宁子笙压制着满腔焦急,垂眸再次磕了个头,是从未有过的恳求口吻,“恳请皇祖母明察。”
别这样,你不该对她低头。
柳离仿佛被焚烧一样难受,情急之下,她狠狠咬了口面前宫女的手,获得了片刻说话的自由。
“宁子笙!”
她出了声。
她回了头。
入眼是小九双眼通红,头发都没有束好,像是匆忙赶来这里一样。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柳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身旁的几人一齐推了个踉跄。她嘴巴一抿,忽然就再也没法绷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在脸上,衣领上。
“我不想走。我舍不得你。”
柳离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得这么惨,可是她忍不住。
头发还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脸又皱成一团,一定丑得不成样子吧。
可宁子笙还是对她伸出了手。
时间这东西永远是难以捉摸的,当你不需要的时候,它总是拖长阵线;可当你迫切渴望的时候,它又比什么都短。
柳离的眼前渐渐化成一片虚无,右手在碰到宁子笙之前便无力垂下,整个人瘫倒在地,安静得像没有生命的人偶,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片寂静。
没有人再敢碰她。
*
见到这一幕,太后心花怒放,只觉得是身边巫人的巫术总算起了作用,也没再多留,直接起驾回宫。
这一场闹剧,也就以淳宁郡主“畏罪自杀”,作为了最后的结尾,留下太后的手下们收拾满地残局。
侍卫们看着立在原地许久的九殿下,在她耳边叫了两声,她却都无动于衷。夜晚的风刮过脸庞,宁子笙看着平静如初的湖面,不知在想什么。
十二岁那年,同样是在御湖旁,自己落了水;那人亲自将她救上来,好声好气地求她不要生气。
而后又像颗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半夜摸来她殿旁,求她教她功课。
她故意为难她,让她三日之内熟背所有书目,她却连夜背完了。
再后来,她大胆又放肆地把手帕给了她。她一边唾弃她不知羞,却又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帕给了出去。
她打生出来就没管过别人的事,心中明明是嫌麻烦的,可还是为了她设计让江家出丑,一句怨言都没有。
每每看到她和别人说笑,即便是再正常不过的接触,却也令她这个自认大度的人,暗自妒忌得不行,甚至口不择言,为止失了理智。
……实在有太多回忆,一切都历历在目。
这样的她,对于她来说是什么?
——是上天的馈赠,让她哭,让她笑,让她感受从未感受过的喜怒哀乐。
也让她知道,真的会有人单凭一眨眼,一挑眉,就能让她的心也随之一动,久久无法平息。
她教会了她何为爱恋,何为情动,何为嫉妒,何为贪嗔痴,何为欲壑难填。
在拔地而起的观星台上,在烟萝殿的帘帐内,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都曾留下过属于她们的时光和痕迹,铭心刻骨,难以忘怀。
可是现在皆不复存,都是因为她的错。
如果她没有给宁子纯写字条,太后就不会回来;那低劣的“巫术”也就不会作用在她身上。
是她的自作聪明,把她弄丢了。
宁子笙恍惚地想着,每多想一个字,心上便多被剜下一刀,整个人都难以接受眼前明明白白昭示着的事实。
她以为自己也会像她离开前那样嚎啕大哭,可是并没有。
半晌,她只是轻轻弯下身子,将怀中的一支玉簪轻轻别在了她散乱的发上。
佛曰世间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宁子笙此刻懂了,可是她并不想懂。
……以后她又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