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琉璃(第2/3页)
纱与枝相勾翻飞,露出宁子笙那张熟悉的脸。
却又并不熟悉。
绯红色的口脂描摹出微抿的唇,眉用螺黛细细勾过,额心花钿,眼尾亦是一片妍丽的红。乌发之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唯有一柄小梳缀在髻前,即便是莹润的玉,也如同映上了娇艳之色。
美得不同寻常。
柳离看到她笑了,并没有起身,只是将手中的另一样东西递了过去。
“拿着。”宁子笙说。
是一方再素净不过的月白色手帕。
灯笼即便放在地上也有微弱的光,柳离下意识地借着这光,低头去寻那绣在一角上的字。
两笔金线,勾出一个“九”字。
“你……”
“你不给我么?”
“给,给。”
柳离的手帕一向就揣在怀里,可她晕头转向的,找了半天竟也没摸出来。
宁子笙并未着急,只是那样耐心地注视着,一直待到柳离总算拿了出来,方才又露出了笑意。
指尖与帕子相触,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一般。
“你挑了我的盖头,又与我换了帕子。”她的手攀上柳离的手腕,缓缓将她拉近,口吻不疾不徐。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红衣艳烈,直到凑到眼前,柳离方惊觉,原来清脆作响的声音不是风吹碧桃花,而是衣上琉璃珠晃荡相碰撞。
“我……你……”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捉着宁子笙的指尖,愣愣地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对方顿了一下,随即反客为主,拉着她的手,便朝自己肩上摸。
柳离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
“衣裳。”
衣裳里边,柔软指腹触及的地方,的确有密密的针脚,虽然还算平整,但也能感觉出来,绣的人并不是个老手,至少不算熟练。
“绣的时候,偶有失手。”
轻描淡写的语气,听上去并没将绣衣这事放在心上。实则一针一线,费了多大的功夫,又花了多久的时间,唯有自己心里清楚。
袖只一翻,便带着她一块儿躺在了这片柔软干净的草上。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灯笼在另一侧,柳离眼前的宁子笙是尽数被阴影笼罩着的,却扔不妨碍她看清眼前人的眼角眉梢,一颦一笑。
“揭了你的盖头,换了帕子,代、代表……”
再抬眼又是红灯笼上的囍字,她已经傻掉了,犹豫着,不敢说出后面的话。
这明明是新婚入了洞房后,才会做的事情。
可……
宁子笙点着她的鼻尖,替她补上了这句话:
“代表,我嫁了你。”
嫁。
这个字比柳离听过的任何一件事都要来得沉重。
“司天台算过,总是最近的黄道吉日,也要半年之后。”宁子笙叹道,“可我今日将衣裳绣好后,便一刻也等不及了。”
“黄、黄道吉日?”
“……呆子。”小九的手指还在继续点着她,曼声问,“现在还不明白?”
呼吸凑得愈来愈近,唇齿相距不过一线。
“你以为孟溪苒究竟是看到了什么吓跑的?那些木箱里装的,又是什么?”
“到底是、是什么?”
“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手都扣到柳离后脑来了,她又能怎么办呢?只能顺从地在宁子笙唇上啄了一下。
可火都烧起来了,又怎是啄一下能完事得了的。
夏日本就穿得薄,那些圆圆润润的珠子又隔着衣裳不住乱蹭,蹭得不知什么有如不远处的清川汩汩,肆意流淌。
唇分之刻,她听到宁子笙说:
“司天台算的,是封后之日。”
手被带动着,将新绣好的嫁衣褪去。
“孟小姐看到的,是鞠衣一角,皇后春服。”
她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交给了柳离。
“箱子里装的,是……”
是鸳鸯纹玉簪头,是鎏金步摇嵌明珠,无数配得上皇后之位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花树凤冠。
也是封后诏书。
柳离呆了,手上的动作一滞,眼圈瞬间就红了:“我还以为……”
“我很早就说过。”
不要轻易衡量我,及我对你的心意。
而另一头,系统在沉默许久后,发来了一行字,伴着碧桃花的坠落,映入柳离的眼帘。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宁子笙对自己的好感度界面,在看到了上面的数字之后,终于再也止不住眼角的湿意。
“【宁子笙】对您的好感度:999(之死靡它)。”
之死靡它。
直到死,也不会变心。
明明最真诚的事物就在身边,自己却一直为了虚无缥缈的数值而提心吊胆。
“……哭什么。”宁子笙替她抹干净湿哒哒的眼泪,“你要把我这么晾着么。”
好不容易让她……一回,却还是这么不争气。
“对、对不起。”柳离和前头的许多次一样,一如既往地道歉,然后俯下身子,蹭了蹭宁子笙的脸颊。
“别废话。”
宁子笙本想敛起眉头来斥她,却又在看到她被泪晕得朦胧的双眼时,将话不由自主地吞了回去。
这么多年了,她又何曾狠下心过。
柳离只是犹豫,并非不知道该怎么做。她轻柔地将小九拢入怀中,却又准确地,对她做了让她开心的事。
似乎,都好久没看过宁子笙脸红了。
她凑到小九的耳畔,咬着唇问:“疼吗?”
宁子笙无暇说话。
女子与女子之间本不分嫁娶,可若到了封后之时,便不尽如此,总要分个主次。
于是,就在嫁衣绣好的这一夜,她嫁给了她。
宁子笙仰着头,忽然看到了藏在云后皎洁的月亮,悄悄探了个头,露了一点出来,似乎正俏皮地打量着她们二人。
她还看到了巍峨山岭,层峦叠嶂。因着遭受的顶撞,山峦在视线中似乎也变得忽远忽近,宛若此刻身在此山中。
她听到湍急的流水,哗啦啦地扑棱起数层浪;还有身下的草地,随着动作,划出了“挲挲”的响声。
还有头顶上的碧桃树,花瓣更加纷纷扬扬地堕下,落在耳畔,颈侧,身旁。
夜景赏心悦目,可宁子笙却全然没有想要细看的心思,满心满眼,都只会,也只想注视着眼前人。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神思恍惚地想。
从年少时开始,好像就一直是这样。
安静了不过片刻,柳离又问:“我、我是不是做错了呀……”
“……闭嘴。”宁子笙忍无可忍。
可即便这样,也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这世上每一日都有新人出生,旧人逝去;而少年少女念书习字,成年男女劳碌奔波,不过都是随处可见的事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