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邵循带着人为凤驾腾出地来,转头便要离开,但是走了没多远就被人叫住了。

伍氏的脸色也不像之前那样红润了,不过两天的功夫便憔悴了不少,透着满面的愁绪:“娘娘,太后娘娘让您过去呢……”

邵循一时没有动,伍氏便叹了口气道:“娘娘啊……”

这是皇太后,也不是一般可以随意说避就避的老人,邵循最终还是慢慢的跟着伍氏走了回去。

太后就坐在邵循方才做的位子上,厚重的黑色狐裘披在身上,手里是铜质的暖炉,当她听到声音的时候抬头的一瞬间,即使邵循已经有了准备,还是被她颓败的神情和苍老了许多的面容所震惊了一瞬。

“给太后娘娘请安。”邵循敛下惊色,俯身行了礼。

太后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坐吧……”

邵循坐在一边,低着头不说话,一时间沉默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

最后还是太后先道:“几天不见阿棠了,抱过来我瞧瞧吧。”

邵循便将孩子交给伍氏又到了太后怀里。

赵若棠跟祖母相当熟稔,一点也不别扭,更察觉不出大人间的心结,还趴在太后怀里“咯咯”的笑了几声。

太后的神情柔和了起来,她摸着孙女细软的头发:“……这孩子投生在你肚子里,是个有福的,将来一定事事遂顺。”

邵循没说话,只是过了一会儿道:“孩子沉,还是给奶娘抱着吧。”

太后点点头,有些不舍得将赵若棠抱给了秦氏。

“事情……我都知道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过了最难接受最痛苦的时候,太后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无比缓慢,但是总体听上去还是平稳的,并没有多么歇斯底里。

“临了临了,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阿博走了,阿婷……也不在了,也不知道我这老婆子还能活几天。”

邵循着才轻声开口道:“您身子一向健康。”

太后嘴唇发白,双颊却有着怪异的红晕,平时打理的闪闪发亮的银发已经灰了大半,若不是亲眼所见,大概不会有人知道原来精神上的打击,可以让一个人的状态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衰落至此。

她纵有千般错处,对待邵循一直是个和蔼的婆婆,在两个孩子那里也是慈爱的祖母,邵循纵然心结难解,也不至于看到她这个样子还无动于衷。

太后摇摇头,顿了许久之后,有些艰难的开了口:“我知道……你们都怨我。”

邵循没反驳这句话也没有出言安慰——这要怎么说呢,说他们没有怨她,这又怎么可能呢?

太后没忍住掉下泪来:“可是、可是你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若你遇上这样的事,又怎么能够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最后一丝血脉就此断绝……”

邵循原本打算默然不语,但是此时却抬起眼来,抿紧嘴角看着太后半晌,还是沉着声音问道:“那就可以肆无忌点的伤害自己另一个孩子么?”

太后未尝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仍忍不住含着泪深叹了一口气:“我当时只是想,他都已经是皇帝了……”

“那就不是您的儿子了吗?”邵循面上的表情有些紧绷,她直言反问道:“这也是理由?若是陛下和您的长子易地而处,您难道会因为怀悯太子得到了皇位而陛下没有,也这样全心全意为陛下着想么?”

太后阖了阖已经布满了皱纹的眼睛:“我一样会尽最大的力气,保住他唯一的孩子。”

邵循没有被这句话打动,她摇头道:“但是您绝对不会隐瞒怀悯太子,也不会对恪敬公主溺爱到这样的地步。”

太后睁开眼怔然的看着邵循,邵循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难道不是吗?您会忍心在他失去父亲,被兄长和妻子一同背叛时,再以母亲的身份去伤害他,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吗!”

“您怎么可以……怎么忍心这样对待他!身为人母,就可以在儿子的心口里剜肉吗?!”

她想到皇帝在比她现在还要小几岁的年纪,在经历骤变,一夜之间失去大半的亲人被迫承担上寻常人几乎可以灭顶的压力,还发现了期待已久的第一个孩子是妻子和亲近的兄长通奸所得。

再以怎样沉默的眼神和姿态来面对对那个孩子百般溺爱、几乎爱逾生命的母亲。

相比之下,邵循自己家里的那些小事真的可以算作鸡毛蒜皮了。

“贵妃娘娘!”看着太后一瞬间更显颓然的神情,伍氏忍不住出声恳求道。

太后摆了摆手,想开口说么么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伍氏连忙帮着拍打她的脊背,好一阵才缓过来,她抬头看向邵循有些泛红的眼睛,带着三分苦笑道:“我隐瞒是怕说出来他会要了桢儿的性命……我赌不起啊。”

不瞒着怀悯太子是理所当然,选择隐瞒皇帝却是因为不信任。

邵循用手指用力的抵住侧头,希望以此来缓解心里的强烈难过,她尖锐的问道:“您是亲生母亲,难道就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

在太后这样的隐瞒偏向之下,皇帝都能忍着恪敬公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这么大,由此可见他对怀悯太子的感情并不是众人猜测的那般浅薄。

要是当初太后选择向他坦白,对他付出哪怕对长子一半的信任,皇帝也一定会如她所愿护着赵若桢平安长大的,可是太后偏偏就要帮着怀悯太子和苏氏隐瞒这桩丑事,为了赵若桢的地位还会去维持苏氏的地位……这看在皇帝眼中,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情景?

还有邓妃,太后居然渴望着丧子的儿媳妇跟私生女和睦相处,想要以此慰藉她自己的遗憾,最后积年累月,一点点积攒下来的痛恨蚕食着邓妃的心,让她对蔺博下手的时候几乎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到仿佛这孩子是苏氏本人。

“就算对怀悯太子,这样做有么么好处,为了得到慰藉,无底线的纵容着他女儿,教养孩子,本就该以长远为计,这样纵容溺爱,真的是为了她好,还是满足您自己呢。”

邵循说到这里,话里便不由自主的有些尖锐,但是太后情知她说的竟然都是实情。

“你知道么?”太后的脊背塌下来,喃喃道:“桢儿可能活不长了……”

她在邵循看过来时,无比缓慢又无比平静的道:“永兴伯夫人刚刚传来的消息,说她自那天出宫后到现在一口水食也没进,即使强灌进去的参汤也会吐出来,除了驸马谁也不见,不见公婆,不见我……当然见不到苏氏,若是见到了,说不定又是一个催命符。”

这个消息邵循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赵若桢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因为嫡出的身份极端自傲,又因为苏氏的失宠而极端自卑,两者交汇出无比敏感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