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桐1945

见过宾客,我的菜都做得格外小心。

第一道主菜是竹笋配鸭肝。取嫩竹笋头部三寸,剖半,蒸熟后上面摆上焗好的鸭肝,浇上酱汁,再铺两束豆苗。鸭肝肥美不腻,竹笋清淡爽口,两者搭配,口感上较和谐,也成功过度到热菜阶段。

第二道是早已煲好的竹笙山药汤,不用我再忙活,我记着尚宛邀我晚些时候去一同饮杯酒,于是就选在送头道菜的时候去餐厅。

去之前我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下自己,毕竟干了半天活儿,得看看头发有没有太乱,脸上有没有油,我的头发天生蓬蓬的,剪短发打理起来挺容易,不用烫发根什么的,有时有点乱了,堆在头上,他们说反而还挺有型。我拿手指拨了拨头发,又取出吸油面纸在脸上一通吸,这才回厨房,带了服务生一起去上第一道菜。

到了餐厅我才知道,尚宛要开那瓶1945年的木桐红酒,所以刚才喊我去一起喝一杯。

正餐的氛围更私密,所以景怡和另一位助理都已经不在了,香槟时间邀请她俩是尚宛对她俩的尊重,也答谢她们安排这场宴席的辛苦,晚餐的私密则是对陈西林和明逾两位客人的尊重,毕竟像她们那样的身份,不太好和合作公司的职员坐在一起聊私事,我猜想包括尚宛自己,平时也许对大家没有架子,但界限总是有的,做下属的,如果看着这上司还挺平易近人,飘飘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应有的界限,那离被冷落甚至走人,也就不远了。

能请我过来尝一杯这酒,尚宛真的很会做人做事了。

每人的盘子摆好,服务生说酒已经醒好了,问要不要斟上。

我看着他戴着白手套,郑重地捧着醒酒器,里面的液体成色果然浓郁诱人,那可是沉睡了75年的液体。来从善以前也玩过葡萄酒,有别人送的,也有拍卖会上拍下来充门面的,几万到几十万不等,再贵的,那种几百万的,他也不玩了,来从善其实不太懂洋酒,而这几瓶前几年也都卖了,我只留了一瓶2009年的Chateau Margaux,这款酒很年轻,全世界一共六瓶,她的贵不在传奇故事或历史的巧合,只是这支酒好,我觉得她有着相当大的升值潜力,没舍得卖,再过几十年她应该是一款传奇。我青睐她的另一个原因是酒庄主人是位女士。

“来往坐吧,我们斟上。”尚宛招呼我。

“唉,谢谢。”我走过去,坐在刚刚景怡坐的位置上,明逾对面,和尚宛之间隔了个羽琦。

“今天可太有口福了~”明逾笑着看向尚宛。

“是这瓶酒遇到了知音,能和你们共饮这瓶酒,说真的,好开心呀,”尚宛说着看向我,“来往,你知道她们多客气吗?带了瓶09年的Chateau Margaux来。”

咕咚,我咽了咽口水,不是因为馋,而是贫穷的泪水从泪管流进了口腔。

敢情我像葛朗台一样守着的一瓶酒,指着她几十年后疯狂增值给我赚点养老金的一瓶酒,人家吃个家宴随便送送。

“三十万软妹币呐~”咽完口水,我丧丧地说道。

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合适,人家送瓶酒,我还非得把价格明明白白报出来,穷人的坏习惯!更何况,她没有尚宛开的这瓶贵……

一时几个人都朝我看过来,人生不能重来,我只好去看酒,目光落到木桐的那个酒瓶上。

那大大的传说中的V赫然在目。

“来往小姐是行家,我猜。”陈西林一挑眉,眼里是笑意。

“嗨,我做厨子总得了解一点点,行家肯定谈不上,尤其像你们玩儿的这种藏品酒,我都只是听听而已。”

“能一口报出价格的,肯定不止了解一点点。”明逾笑着眨眨眼。

啊,报复,赤.裸裸的报复,我去挠后颈,这怎么接?总不能说,对,我家里就有一瓶。

“来往对这瓶子感兴趣吗?”尚宛问。

谢谢您替我解围。

“嗯!”我对她竖了个V,瓶子上的酒标。

“说说~”她笑道。

“呃……我也不是很清楚啊,都是道听途说,”我看着服务生先给陈西林斟上,又给明逾斟上,那深红的液体好像隔着桌子就在散发妖气了,“这酒标,是不是二战结束那年,木桐酒庄找一位挺年轻的艺术家为这款酒设计的,特别寓意victory胜利。”

尚宛微笑着点点头,“Philippe Julian,木桐和很多知名设计师和艺术家合作过,包括毕加索。”

说话间我们的酒杯里都让这红色妖孽铺了底,尚宛举杯,“来,祝Lynn和Ming幸福,祝我们都幸福。”

嗬,实而不华的祝酒词。

妖孽入口,她死死纠缠舌喉,甜,苦,劲,柔,醇,烈……黑醋栗,皮革,青椒,雪松……浑厚的骨架,浓郁的肉感……我感动得要流出眼泪。

这感动是什么来头呢?我突然想到,这五十万的酒,五个人分着喝,一人喝了几口十万块下肚啊,能不哭吗?

“真是名不虚传,”陈西林轻轻放下酒杯,“说起来我个人也很喜欢木桐的酒,其实这瓶酒出产时,它还只是个二级酒庄,名气不如当时的拉菲和拉图,但这也是我喜欢它的地方。1945也是木桐最好的年份之一,如果我没记错,这支酒当时是WS选出的满分酒,适饮期一百年。”

尚宛点头,“所以我才说,这瓶酒遇到了知音,好酒须得懂她的人喝。”

羽琦吐了吐舌头,我觉得她就像十年前的我,夹在大人们中间听天书,也长见识。

明逾笑了起来,“我看到羽琦就想起我的侄女儿安吉,回了美国介绍你们认识。”

“好啊好啊~”羽琦拼命点头。

尚宛稍稍倾身过来,摸摸她的头,“不喜欢就别喝了。”

“那不行,这杯总要喝掉,”羽琦偏着头想想,“还有什么关于这瓶酒的故事吗?我好喜欢听Lynn姐姐刚才讲的。”

陈西林笑着看她,没再作声。

“唔……”尚宛略一沉吟,“你Lynn姐姐喜欢的木桐酒庄,二战时被纳粹德军征用为指挥部,酒庄主人的家族成为德军打击对象,几经辗转,终于盼来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适逢1945年葡萄生长的一个好年头,便做了这个V形酒标,还是有情怀在里面的。”

我听得手指痒痒,就想再拈起来尝一尝,尚宛像是猜到了大家的想法,“来,第二杯谢谢来往,今晚你辛苦了。”

用这么有来头的酒谢我,人间值得了。

“可惜你们俩这次待不久,不然我这儿好多酒可以招待你们。”尚宛微笑着,眼底已经有了潋滟春色。

“你什么时候去美国,一定联系我们,来小姐也去,指导一下我们家的厨子。”明逾说着看了眼陈西林。

尚宛笑起来,“好啊,我还真有一年多没去美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