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层

按尚宛的说法,这顿饭不需要有什么压力,并不是要跟她父亲正式介绍我俩的关系,只是她父亲常年像只闲云野鹤飘在国外,一年大概也不会回来几次,而每次回来,尚宛也会与他吃吃饭聊聊天。

“那你以往也带人跟他一起吃饭吗?”我问尚宛。

我和她在尚古酒店二楼那家意大利餐厅吃晚饭,自从在这里品尝到了米兰明星厨师伦巴第的手艺,我就对这家餐厅另眼相看。何况,在这里吃完,尚宛就可以直接乘电梯上楼回家,对于她来说很方便。

“嗯?”她卷起一小卷意面,刚搁下的红酒杯折射了餐灯,在她脸上一晃,“偶尔也会吧。”

“那都带过谁?”我又问。

她想了想,“生意伙伴,朋友,都会有吧,上次还和周宪一起,”她看看我,“怎么问这个?”

“就……随便问问。”

她笑了笑,“不要再分析这顿饭的意义了,这世上的事情啊,都是流动性的,有时候不去做就不能定性。”

我想想也是,其实再深想,恋人、朋友、同事,哪种身份又怎样呢?人与身份,终究是人在先。

“行,我知道了,”我也冲她笑笑,“对了,你知道这家餐厅的主厨吗?”

尚宛抿了口红酒,“嗯,伦巴第先生,从意大利来的,餐厅其实是他买下的。”

“哦,你们认识?”

“对,他也是这酒店的入驻商家啊。”

也对,酒店是尚古的,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伦巴第在欧洲挺有身价的。”

“我知道,当初也考察过他的背景才选了他,入驻商户一定要和酒店相得益彰,达到双赢。”

“呵!生意人的口吻~”我装作奚落她。

她歪头想了想,“生意人怎么了?”

“我想想啊,有句诗怎么说的?‘商人重利轻别离’。”

尚宛摇头,“那你自己这些年不是商人呀?”

“嗨,我那算什么?小打小闹的,说商人都抬举我。”我品着伦巴第自己调的番茄酱,让它在舌尖辛辣、绽放。

尚宛的眼神滞了滞,我看着她,“怎么了?”

“你知道你刚念的诗,往后两句是什么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后悔小时候没好好学习文化知识。

后来我查了,是“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和她说着话,主厨出来与大家问好,伦巴第还保持着在欧洲的习惯,中场要出来与食客们打个招呼,聊几句。

他看到尚宛,眼睛一亮,往这边走来,尚宛起身与他贴了个面,看样子还蛮熟。

伦巴第又看我,“我记得你,年轻人。”

我也站起身,“伦巴第先生,很高兴又见到你。”

“我可以占用你们两分钟时间吗?”伦巴第问。

“哦,没有关系,”尚宛说,“请坐吧。”

伦巴第坐下来,“都还满意吗?”

“一如既往地好。”尚宛笑道。

“尚小姐,扩张计划我可能要放弃了。”

“为什么呢?”

伦巴第摇摇头,“我还是物色不到合适的厨师,我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

尚宛想了想,“这样吧,具体有什么要求,我们改天详细聊聊,我也帮你留意一下。”

“那非常的好,”伦巴第的中文还是有点洋腔洋调,“我今天下班后会把具体要求用邮件发给你,那二位慢用,”他说着转向我,脸上的皮肉夸张地挤向一处,完成一个微笑,“我记得你说过你和令尊都是厨师?”

我愣了愣,“啊,伦巴第先生记忆力太好了。”

“感兴趣的话可以聊一聊。”他对我挤了下眼,站起了身。

伦巴第走后,我不解地看向尚宛,“他想做什么?”

“哦,你知道二楼那间小画廊?”

“嗯……嗯。”我想起来了,之前我还去打探过。

“打算关了,伦巴第想租了再开一个精品中餐店。”

“啊?”

一时有太多问题,为什么关闭那间画廊,我突然想到灼冰,“那个……尚古以后的室内画儿……”

尚宛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不得志待发掘的艺术家,没啥好担心的。”

“那为什么要关这里的画廊?”

“这是商业考虑,好的餐厅是刚需,可以为酒店带来更多的客人。”

“哦……那灼冰的事怎么样了?”

尚宛抬眼看我,“下周出境。”

我悬着的心一下落了下来,端起酒杯,笑了笑,“喝一杯。”

尚宛和我碰了一下,我们喝了酒,她又提道:“其实我有个想法,我就直说了。”

“你说。”我好奇起来。

“我不知道你父亲出来后有什么打算,如果一时没有更好的去处,可以考虑和伦巴第合作,我知道你父亲以前在餐饮界很出名,如流也做得很大,现在要去别人餐厅做主厨会比较委屈……”

我摆摆手,打断她,“我爸没有资格谈委屈不委屈了,可以试试,就是不知道人家伦巴第先生要不要他,毕竟是坐过牢的人,而且他搁置了这么多年,手艺可能也生疏了,回头看看伦巴第先生那边的意思先。”

“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父亲愿意,其实也可以用参股的方式,这样也不是纯粹去帮他打工,你觉得呢?”

这提议是好,可它需要钱啊,再说也不知道人家伦巴第接不接受别人参股。

“来往,可不可以问问,他本来有什么打算?”

“我爸啊?本来想先去我的局练练手吧,现成的地儿,等他找回信心了再考虑下一步。”

“嗯,那行,我先跟伦巴第谈谈,你回去把你父亲的简历整理一份给我,我转交给伦巴第。”

“行,成不成都不碍事,”我拿餐巾压了压嘴,“咱们明晚去哪吃?诶?要不去我那儿吧?我掌勺怎么样?”

尚宛想了想,“那样你会更舒服吗?”

“就……现成的地方,我给你们做菜也挺开心的,还可以聊天……”

“行吧,那就这么定,你别做多,四五个菜足够。”

“好。”

我心里舒坦了,好像终于找到了跟尚宛父亲吃饭的合适身份与位置。

吃完饭我们往外走,我突然很舍不得,原来自己这么黏吗?很想日与夜都和她在一起。

我们走到尚宛的私人电梯前,五个月前她从这里走出来,给我几近麻木的生活带来一线微光、一丝悸动,而奇妙的缘分又让初见的莫名欢喜燎原成今日的爱火。

我俩站在那里,默契地相视一笑。

她也没去按电梯开关,低头将手机丢进包里。

“这部电梯,是你的专属吗?”我问。

“嗯……”她抬手将头发别至耳后,“家人都可以刷指纹,但平时也就我吧。”

她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她的“家人”,好奇起来,“诶?你有多少家人在R市?我知道有爷爷,明天还会见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