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第一百零四章(第3/4页)

李烬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耳垂,这里有一道疤,他总需要确定,方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而司以云低声说:“望太子爷记住这些话,”她声音很轻,“我们两人之间的恩怨,早该一笔勾销。”

这么明显的暗示,叫李烬眸底一沉。

他看向司以云,难掩凌厉:“你,什么意思?”

司以云:“太子爷不妨看看周围。”

李烬心紧地缩起,忽的一阵耳鸣,终于知道哪里不对,猛地站起来,掀开车帘,外头这山路景色,根本不是去皇寺的路!

他知道了,那另一辆本该司以云一人乘坐的马车,肯定替代他们这辆,在前往皇寺的官道上。

他回头看司以云,又气又好笑:“你早就谋划好了?”

司以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说话。

马车在这时候停下,一个少年掀开车帘,他眉眼清秀,身子有少年人的劲瘦,声音低:“主子,一切准备妥当,可以走了。”

此人正是被李烬放过一马的喜鹊!

李烬冷冷看着喜鹊。

若是目光能杀人,李烬早就把喜鹊杀死,他去拉司以云,却发现刚刚那个动作之后,他突然手软脚软,显然是茶水里下了东西。

眼看他差点跌倒在地,司以云扶一把,将瘫软的他放在椅上。

男人身体的重量,她很清楚,手下隔着一层衣服,皮肤是温凉的,她也很清楚。

直到这时候,心中的怅然,突然蔓延开来,可惜只有一瞬,心情重归平静。

她为了今天,准备得太久了,她一定会走。

对上李烬凶狠的目光,司以云温和地笑了,说:“保重。”

李烬呼吸渐渐重起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都安排好了,太子妃册封的仪式,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只等元宵过后,他还购置很多笛子,很多很多笛子,白玉青玉紫玉,木的竹的铜的,数不胜数。

他也可以爱笛子。

他是心甘情愿,在她面前当病秧子李缙的。

李烬可以死,但李缙会一直、一直活着,只要她乐意。

可是,她怎么能走?

她走了,他该怎么办?

李烬脑海混沌一片,顾不得喜鹊在,他竭尽全力,抓住她的手臂,只看着她,说:“不准走。”

司以云低头,她看他攥住她,低头去掰他的手指。

这是李烬第一次觉得这么慌,失措无力,有什么无法掌握的东西,从他指缝流走,将他紧紧缠绕,他语气急促:“我与兄长长得这么像,你,真的舍得?”

司以云没有回声,掰开他第一个手指。

李烬嘴唇颤抖,他死死地瞪着她:“你敢走,青云院的下人,不用活了!”

司以云应声了,回:“所以,你与世子爷,一点都不像。”

李烬忽的想起,他要学李缙的悲悯,就不该说这种话,可是他是慌不择言,是她要走,他总有要留住她的东西

他,居然没有能留得住她的东西?

他咬住舌尖,感觉疼痛,不至于身体被立刻麻痹,说:“你在生我气对吗?”

“气我下毒,气我让你挡刀,气我,让你变成王家女?”

司以云又掰开他一个指节,她凤眸里不再平静,只是,李烬看出,那是怜悯,她说:“太子爷,这些,都过去了。”

她说:“就像我刚刚说的,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不可能,”李烬近乎咬牙切齿,“没有一笔勾销,不会一笔勾销!”

话音刚落,李烬手上一空,司以云已经掰开他所有手指。

刚刚还坐在他身边的人,现在,后退一步。

一步而已,对李烬来说,遥不可及。

药性已经流窜于四肢百骸,他身体发软,根本不可能靠过去,虚空中的手,也垂下来。

可是,他怎么能眼睁睁看她离开。

下一瞬,从他唇边落下一滴血珠。

他用手臂撑着自己,眼看司以云下马车,猛地从椅上下来迈开步伐,脚一软,“咚”地一声,摔在马车里。

司以云往回看。

李烬趴在地上,如此坚持着,他额角渗出汗水,衣裳有些许凌乱,双目赤红,撑着发软的身子,朝她前进一步,他的声音又慢又哑,好似五脏六腑被割裂:“不要走……”

“你觉得,我做错了,我改,好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

几乎只差把“求”字摆到明面上。

他在求,求她不要走,不要抛下他,不管什么事,他都愿意做,就是把这灵魂、肉。体全部卖出去,只要,她不要离开他。

见司以云步伐停下,他好似看到希望,屈着手臂,仰起头,他柔和地笑着:“我以后,只做李缙,好不好?”

司以云蹲下,与他平视。

李烬还没来得及欢喜,只看司以云伸出手,盖住他的眼睛,她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来:“李烬,不要自欺欺人。”

她低头,呼吸喷在他耳侧,小声说:“对不起。”

李烬僵住。

其实,这段时日,司以云是清醒的,只是,为了让李烬疏于防备,每每他举止越往李缙靠,她就会假意沉迷。

结果,一个假沉沦,一个真沉迷。

她将不属于他的东西,收走了。

李烬目眦欲裂。

被彻底晕前,他嘴巴动了动,他只是想问司以云,她让他不会自欺欺人,那她有没有不是演的,而是真的认识过李烬的时候……

哪怕只有那一刻、一息的时间,哪怕只有一句话、一个词的形容。

但是,没来得及问出口。

他闭上眼睛,不知是从额角,还是眼角,一滴水倏地滑下,落在衣袖上,快得没人察觉到。

时辰到了,药性过去后,李烬浑身恢复力气。

他坐在马车地板上,一脚屈起,手架在那脚上,外头暗卫跪着请罪,他只定定地盯着马车的角落。

他两眼沉寂,一动不动,这方天地间,仿若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不知道想了多久,突然,他抬手摸摸耳垂,另一手从靴子拿出一把软匕首。

他很清楚自己耳上的疤痕长在哪里,长成什么样,因此,不用对镜子,仍能顺着横贯半个耳朵的疤痕,刀锋割过。

鲜血喷溅,血流如注。

他把半个耳朵割下来。

没觉疼痛似的,他随手把那块死软骨丢到一旁,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勾起嘴唇笑了笑。

“李缙”只是符号,实则有两个人。

他们就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独这道疤痕的区别,而这个疤痕,他毁掉了。

从此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李烬和李缙的区别。

没人活着,也没人死去。

没人被爱,也没人不被爱。

他解脱了。

以云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