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一百零五章(第3/4页)
改朝换代之后,忠于他的暗卫还是找到以云所在之处,他找到这里,遣散所有暗卫,于暗中观察她的生活。
多少次,他都在幻想,如果有他在,她身边是不是会有不同的变化。
偏执生于心,他根本不可能放下她。
如果不是山雨的意外,他不会这么快接触她的生活,亦或者说,他害怕贸然闯进其中,会被赶出来。
李烬目光沉了沉,攥紧手指,在手心留下几个指甲印。
越想握住什么,越握不住。
突然,他身边有人坐下,他警惕地看过去,本想自己怎么这么放松了,却发现,是本来该待在树下的以云。
也是,能让他破除心防的,也只有她。
以云坐下后,并没有任何不自然,她问李烬:“这段日子过得还算习惯吗?和大家相处得这么样?”
暖橘色光沐浴在她眼底,有些微流转,关心之意溢于言表。
李烬心里一暖,他点点头:“还行。”
以云笑了:“我以为你会很讨厌喜鹊呢。”
李烬:“……”他倒是没把喜鹊算进“人”的范畴。
他把身边热气腾腾的肉推过去:“吃。”
以云:“你烤的吗?”
李烬只应了一声:“嗯。”
他下意识抬手想摸摸耳朵,但突然想起,那耳朵早没了,便放下手。
虽然“失忆”的他没法回答什么,但以云从没问过他的耳朵。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意。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却不尴尬,甚至彼此都有些享受这种静谧,突然,喜鹊走过来,说:“我们不是准备了烟花吗,走,放烟花去。”
李烬的眉头拧起。
喜鹊大大咧咧,正要抓以云的手臂,李烬手臂一横,挡在他面前。
喜鹊怒视:“你干什么?”
李烬扯了扯嘴角:“不要动手动脚。”
赶在两人吵起来之前,以云出声阻止:“抄论语吗?”
喜鹊和李烬一同卸力,后者掩去脸上神情,实在是,让他这个年纪抄论语,还是有点……丢人现眼的。
他们只要不吵起来,还算和平。
“咻”地一声,烟花冲到空中,炸开青紫色的花火。
小镇百姓围过来,欢呼着,李烬抬眼看了会儿,没看到眼底。
转过身,他慢慢走到树下,席地坐着。
没一会儿,意料之外,以云端着两杯茶走过来,她递给他一杯,也不拘小节,席地坐下:“小麦茶,滋味还可以。”
李烬低头看茶水,他微微皱起眉头。
许久,他声音沙哑,或许是因为这个节日,或许是因为他的执念,他缓缓说:“你以前……”
以云眼眸清亮,看着他。
李烬抿了抿唇,终于不再犹豫,只问:“你以前,说我叫李烬,是哪个烬?”
缙与烬,一样的音。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上一次,是两人大雨日再重逢时,那时候的她,并没有回答。
她的回答或许会戳破所有幻想,李烬想,割舍过去的是自己,他不能奢望所有人都割舍过去。
包括以云。
这个问题,他能避一时,不可避一世。
只是,他自以为豁达,但捏着茶杯的手,隐隐浮现青筋。
许久,以云都把那杯茶喝完,她有些惊讶:“你一直不知道是哪个字吗?”
李烬嘴角绷紧。
以云放下茶杯,她自然地牵过李烬的手,说:“是这个。”
她垂着眼睛,食指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先写下五个笔画。
李烬脑海里一下出现“火”字,深怕是自己感觉错,更是屏息凝神。
却看以云顿了顿,然后又写下一个“尽”,眸光微敛,声音不大,却直直传到李烬耳里:“灰烬的烬。”
李烬的手指蜷了蜷。
突然,远处炸开新的烟花,是官府放的,因为隔得远,声音没有方才的响亮,可是李烬却觉得自己耳中被炸得“突突”地响。
他僵住,没有动。
以云侧脸看看他:“怎么了?”
李烬收回手,许久,轻声说:“谢谢。”
他握住掌心。
他恍然想起,在李缙存留的手稿中明白,曾有云游大仙点出,李氏一族这一辈,能荣登大宝,成真龙天子。
在当今皇后仍是齐王妃,刚怀孕时,大仙一算,此胎为双生,且其中一个,耳上有疤,是煞星,视为霸道,定会把另一个的生息都汲走,导致另一个活不过二十。
若要圆满,需得双生兄弟来“替活”。
所谓“替活”,就是将两个人,活成一个人。
齐王大惊,直问大仙缘何如此,大仙捻须答,这就是荣登大宝的关键,若能利用好两个孩子,其实是天赐。
如果“替活”瞒天过海,齐王顺利称帝,若失败,齐王无法称帝,且有灭族之灾患。
知晓此事的人将信将疑,直到齐王妃临产,果真是双生,一个身体孱弱,带着娘胎出来的不足之症,而另一个,耳上有疤。
所以,“替活”开始了。
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他躲在阴沟里,看李缙光风霁月,谦谦君子,学李缙的生活、谈吐,因为李烬,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可惜命不该如此,他挣扎着出现,于垂死之际握住稻草。
这根稻草,彻底把他救出。
他因李缙获得的,因李缙失去的,都是过去。
他不需要活成别人,他只是李烬。
二十多年的前半段人生,都是可笑的,如今,他才在自己的白纸上,写下第一个词,而这个词,是以云。
李烬侧脸看以云,心想,他是一个全新的人,即使在这么一个小镇,他们会有很多未来。
她曾说过两人恩怨抵消,就会开始新的历程,新的人生。
或许某天,他会坦白自己并非“失忆”。
而那时候,一切尘埃落定。
可是李烬没有等到那天。
隔年三月,春雨下了三天,一场山洪引发的泥石流,冲垮果山主人的院子,而其他人因为去山上护果树,躲过一劫。
留在屋子里的,只有那位漂亮又能干的妇人。
大家唤她司夫人。
虽然这种泥石流下,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活下来,但官府派人来,百姓自发组织挖人。
可惜三天三夜过去,连院子一角都挖不出来。
“这一年,感激她让我来摘果子,才有银钱赚,才能医治好我东家……”一个婶子一边哭,一边呢喃,“好人会有好报的……”
黄鹂和喜鹊浑身狼狈。
黄鹂脸色煞白,抑制不住地落泪,喜鹊双眼通红,在所有人都稍作歇息,难掩悲恸时,他看向一个还在持铲子挖泥土的人。
这个男人从没有停过。
他向来高大的身形,佝偻下去了。
手上因为持着铲子,磨出一个个水泡,破开的血水流一手,与细碎的白色疤痕纠缠在一起,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