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秃驴篇(下)(第2/5页)

但是,他终究没说不在乎,只是略一低头,说:“谨看她的意愿。”

林琼目中闪过算计神色。

夜里,慧和和衣躺着,没一会儿,就听到房梁上窸窸窣窣,他睁开眼睛起身,盯着房梁:“你爱当梁上君子?”

以云见被他拆穿,利落地跳下来。

伴随着一股淡雅的香味,她身上,穿着一件云纱样的外袍,就算置于黑暗之中,仍能看清楚袍服下,手臂修长优雅的线条。

慧和立刻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以云问:“林琼说,你建议我留在王府,是真的吗?”

慧和眉梢一动。

他确定世子说的话,当是春秋笔法,错误传达他的意思,有一瞬他都要开口争辩,可是最后,他闭上嘴巴。

以云正微微歪着头看他。

她梳一个飞天髻,簪子垂下赤金色的流苏,贴着她柔嫩的脸颊,不像她往日偏男子的装束,这一身,完全衬托她少女的娇娇,不知情的,还以为是高门贵户出来的大小姐。

她这个年纪,鲜妍如刚绽开的鲜花,没有谁能够肆意采摘。

他更不行。

慧和低下头,没有答话。

以云来回踱步,骤然停下,问:“你就不好奇我这阵子在做什么嘛,你怎么不问问我呢?”

慧和说:“这是你的私事。”

好似全然没有兴趣。

以云哼笑一声,问:“所以,你也是这么想?觉得我留在镇南王府就挺好的,做个王爷义女,好将来风风光光嫁出去?”

慧和闭上眼睛,捻着佛珠。

这回,这些字不再是刺,而凑成完整的一副画面。

画面里,她穿红袍,戴玉冠,由一个看不见脸的男人,牵着她细白的手,一步步走远。

她不必再回头,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留念。

山野露宿,有多辛苦,他不能因为自己甘之如饴,就强要她跟着他,最重要的是,他给不出承诺。

这样一个青春年华的少女,却又何必跟着他,蹉跎岁月?

正好今日时机成熟,长久以来回避的问题,他找到答案。

慧和咽下干涩的喉咙。

他睁开眼睛,目中一片清明,轻声说:“到时候,贫僧会隔空祝福你。”

以云却看到他眼下压制的东西,她轻笑一声,微微伏低身子,戳戳他的额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倔驴。”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走。

慧和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拂过纱袍云烟一样的质地。

这回,他终于把人赶走了。

这是对她而言,最好的结局,可是,他一点都不开心。

佛曰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他作为佛子,早就看破世间红尘,却因为这个意外,在他寂寥的天空划过一道璀璨的光芒。

那种光,恐怕一辈子都散不去。

慧和蹲下身,他挽起裤脚,捧起一抔水,放在唇下细饮。

他拒绝王府给的马车与银两,独身一人出发。

以前接受马车,只是身边还有个人,他怕她走得又累又倦,可是现在,她已经被他赶走,他孑然一身,还是徒步山野。

那夜她踩着房梁来找他,也犹如一场梦。

亦或者说,从她在自己身边那些日子,都是梦一般,现在只是梦醒。

慧和用一条巾帕擦擦汗水,他看着水面的自己,有些愣神,如果不是她一直提醒,他并不注意自己的外貌,如今才发觉,他确实面目还算……清秀。

小姑娘喜欢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淡笑一声。

却有说不尽的苦涩。

他继续一个人走,到山顶,他眺望来路,镇南王府的繁华,被抛在他身后。

站在山上,吹了很久的风,天地浩荡,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眼眶也渐渐酸热,就是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做那么久的心理准备,到这时候,倏然崩塌。

他双手合十,向佛忏悔,忏悔他生出的所有情愫,明知犯戒,却如痴如迷,是为罪。

只是,唯有一件事,他想问佛。

他克制这一辈子,能否换下辈子放肆喜欢?

闭眼时,热泪倏然滚落。

他朝前走出一步,再往前一步,就是断崖,突然,一股巨大的力气把他扯回去,少女的声音气喘吁吁:“你怎么了,不会是想自戕吧!”

慧和压根没反应过来,只抬眼的时候,眼中尚且朦胧。

以云被吓到了,她揩他眼泪,大惊:“你哭什么,我不在的时候,谁欺负你了?”

慧和忙低头,他声音沙哑:“你,你怎么在这里?”

以云回:“我要是不来,你要自戕?”

慧和说:“并非如此,你误会了。”

以云捧住他的脸颊,直直看入他的眼睛,带着少见的强势:“那你说到底为什么。”

慧和怎么说得出口?

他只是想在离开之前,再离她近一点点而已,哪怕只有一步,却没想到,她原来一直在自己周身,他竟没有察觉。

他抿着嘴唇,这般与她亲近,心口漏洞被填补得满满当当。

可这于礼不合,他微微后撤,避开她的接触,却再也忍不住,问:“你怎么没留在王府?”

以云扬眉:“嗯,所以你以为我喜欢上凡俗的繁华,抛弃你,所以才哭的,是吗?”

好在关键时刻没掉链子,她猜得确实八。九不离十。

慧和轻咳一声,却否定:“不是。”

他越否定,以云越觉得是,一时气不过来,拿手指戳他胸膛:“谁让你不问我,总是瞎想的,我那阵子是在给王府准备点‘礼物’。”

慧和皱眉:“什么礼物?”

以云摇头,说:“反正,我们摆脱掉这个大麻烦了。”

其实,就算慧和当时真问,以云也不一定会提前和他通气,因为他这样的人,定会阻止自己。

就像偷甘蔗,有违佛法的事,还是她来做就好。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如果两人拒绝王府,林琼这个人,秉性凶恶,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是不希望他们被其他势力所用,可能是被拂了面子而愤怒,定会派人来暗杀他们,到时候,普度众生之余,还要兼职躲猫猫,多累。

所以,她这段时间调查镇南王府,参加诸多宴会,扒出林琼的身世,先下手为强,把镇南王府的阴私公之于众,自己则将嫌疑摘得一干二净,在慧和走后几天,才出王府。

如今,林琼分身乏术,不会再来找他们麻烦。

她这边辛辛苦苦给他铺路,他呢,倒是把自己给想哭了。

不等慧和深问,以云一边戳着他胸膛,步步紧逼:“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啊?”

“为了你这颗和卤蛋似的光头?外头那些个少年青年,谁头发不比你茂密啊?”

“我在乎你的答案吗?不,我才不在乎,我只在乎我能不能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