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求而不得·调香师(第2/3页)
他说:“如此,我还有事务,就不叨扰大娘。”
闵大娘说:“多谢你,真是麻烦你为阿昌跑这一趟。”
同僚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那同僚一走,闵大娘独自坐在桌前,她后背因为撒谎,冒出些冷汗。
怀里的孩子软乎乎的,多么小的生命,当时她捡到她时,和老鼠仔一样大,现在,已经长得这般白嫩,还会咿咿呀呀的,一双圆咕噜的眼睛四处转着,很招人疼。
就和阿昌小时候差不多。
她不知道舟生是不是他们要找的,只记得,那个船上死去的女人,确实长得很妍丽。
如果那上位者,真的珍重她们母女,怎么会让她们死在船上,就这样漂泊不定,险些一尸两命?
闵大娘不敢赌,舟生支撑她无数个长夜,如果被抱走处死,她又要怎么熬过余生?
京城已经要走她家阿昌的命,怎么还能要走舟生。
她只是一个老太婆,了无牵挂,唯一想做的,就是保护这可怜的小生命。
当即,闵大娘立刻收拾起东西,立刻出发。
殊不知,走到半路,却被拦下来。
因为京郊落户极少,两千人马有条不紊地搜寻着,不到半夜,明月当空,万里清辉之时,就把整个京郊都翻个遍。
“没有?”
时戟的声音绷得紧紧的,他的目光掠过一个个禁卫军,脸色阴沉得好似能滴出水。
“回禀爷,这里我们确实都找过,符合条件的孩子,只有十一个,但每个的母亲,爷都见过了……”
不远处,坐着十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她们看着周遭的禁卫军,或惶恐,或害怕,一直轻抚怀里的孩子。
没有一个是兰以云。
时戟按按眉头,他想,兰以云或许和孩子分开,便说:“其他的,单独一个孩子的,也都不能放过,若有发现者,重重有赏。”
“是!”
时戟觉得头有点疼,他抬手按压。
这条命令颁下去没多久,却有一人来报:“回禀爷,属下的士兵,说是今晨见到一个老妇人和小孩,本来以为不符合,就没带回来。”
“但是刚刚去找的那时候,老妇人居然带着小孩连夜走了。”
“那士兵觉得蹊跷,所以追上去,把人扣在原地,老妇人不肯来,所以想问爷是不是要过去看看……”
话没说完,时戟已经翻身上马,他绝不放过任何可能,只说:“带路!”
夜风微凉,时戟的披风全是凉意,他呵了一口气,变成冷雾,消散在四周。
这条路是往南下去的,闵大娘脚程不快,还没歇过脚,就被追上来。
此时,她痛哭着:“这孩子真是无辜的,你们怎这般不讲理,刘富贵啊,你和阿昌同在兵营,我给阿昌纳一双鞋,也会给你纳,你怎么能……”
姓刘的同僚满脸无奈:“军令不可违,大娘您体谅则个,还有,上头要找那女子和孩子,并非要给他们定罪,是要给他们享福的啊!您要是执迷不悟,恐遭来杀身之祸!”
劝了又劝,闵大娘才松开手中的孩子,她不舍的戳戳孩子的脸颊。
孩子本是在睡,这会儿醒过来,紧抓闵大娘的袖子,不肯松手。
闵大娘说:“你们瞧,这孩子也是舍不得我……”
她话音刚落,却听有人道:“爷来了!”
时戟拉住马缰,他下马来,隔一段距离,紧盯老大娘和孩子,随着走近,他的目光骤然留在孩子的眉眼。
像,这孩子很像兰以云。
尤其是四周,还充盈一种奇香,香味沁人心脾,这一瞬,让时戟想起她往日调香的模样。
他顿时心里大喜,直问:“你是怎么得到孩子的?孩子母亲呢?”
闵大娘仰着头,望男人丰神俊朗,眉梢生动,喜悦不作假,看来是不会害舟生,只是,舟生她娘……
闵大娘向他确认:“我知道您是达官贵人,只能求您不要伤害孩子。”
时戟说:“我是她爹,如何会害她。”
闵大娘松口气:“若果您真不害这孩子,我就带你去见舟生她娘。”
孩子还抓着闵大娘的衣服不松手,时戟很想抱一抱,听闵大娘这么说,忙问:“她呢?她在哪里?”
闵大娘见男子模样,心中难免嘀咕,嘴上也没留意,都说出来:“若您爱之怜之,怎会任她这般可怜……”
时戟脸上的笑意慢慢沉下去。
这般可怜,是哪般可怜?
他心口缓缓蜷缩起来。
直到闵大娘带着他,走到今日早些时候,他踩过的坟包。
那小小的,一座无名氏的坟包,孤零零地立在河边。
“无名氏”三个字,尤为扎眼。
闵大娘尽量妥善安葬她,但是,她银钱不多,只能为她置办衣服薄棺木,甚至请不动别人抬她上山。
只能在她香消玉殒的河边,为她立一座小小的墓碑,闵大娘已经仁至义尽。
时戟站在坟墓前,许久没有动。
他在回想,他骑着马,高高在上地踩过这座坟墓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哦,他想,这是个可怜人,为了兰以云和孩子,他允许这个人在此地长眠。
看啊,这就是他的善心。
他善心发着发着,发到自己头上。
真好笑。
时戟盯着无名氏的墓碑,久久都不曾眨眼,直到眼中酸涩无比,眼眶通红,他忘记了,人是能够眨眼的。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三个字:她死了。
死在他不知道的夜晚,葬在他不知道的荒芜之地,魂魄飘散在四野。
时戟缓缓蹲下身。
河边的泥土带着一股水味,慢慢的,好像混合着铁锈味,奇异的是,他鼻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犹如每一次,他推开香坊,她正在调香,静谧又美好。
时戟双眼不正常地干瞪着,慢慢的,伸手按在坟包上。
她死了吗?他不信。
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她这么恨他,怎么能不报复回来,就先走一步去九泉之下。
他要亲眼所见。
时戟双手刨着泥土,围在远处的禁卫军,只看那尊贵的男人,赤着双手挖泥土,泥土嵌到他指甲里,掀翻他的指甲,鲜血淋淋。
他全然无察,一直挖着。
凌晨的时候,天际泛着鱼肚白,清冷的风,一阵又一阵的。
后来,他的动作停下来。
时戟先是笑了,不知道在笑什么,笑着笑着,他目中出现依恋、怜惜。
透过森森白骨,他却没感觉到任何不适。
他握着白骨的手,他知道这里曾经的温度,然而现在,除了冷硬的白骨,她没留下别的什么给他。
良久,他动了动,他爬到挖出来的棺椁里,合衣躺进之中。
这一刻,时戟抬眼望着日光熹微,他眯起眼,一直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少见地安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