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火葬场2 萧煜:我死都不会与你和离……
这是音晚斟字酌句了整日亲手写下的, 是极正宗的程体簪花小楷,当日在驿馆时,音晚留给萧煜的字条就是这样的笔迹。
萧煜松开音晚, 俯身将纸笺捡起, 捏在手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得还很仔细。
“难成合意,各归本道……”他的声音亢亮清掷,将字句念得抑扬顿挫,甚至唇角边还挂着淡淡的笑, 朝向音晚:“什么意思?”
音晚从榻上坐起来, 拢紧被萧煜撕开的衣襟, 极漠然地迎上他的视线:“就是字面意思。”
萧煜紧盯着她:“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
“和离。”音晚说出这两个字,觉得轻松了许多,“您抓紧时间签了, 我们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要耽误谁。”
萧煜薄唇紧抿, 盯着她看了许久, 强压下怒气, 缓声道:“你心里清楚,我并没有做错什么。社稷危弱,百姓困苦,若再不力挽狂澜,继续听任外戚专权,将来, 流的血只会更多。”
“你也曾亲眼见过藩将作乱是什么样子,是如何血流成河,难道要再来一回吗?”
音晚直愣愣地看着窗外弦月, 像是一具被抽走了魂的皮囊,没有感情,没有波澜,连声音都静的像一潭死水:“于大局大势而言,你没有错。可你利用我,陷害兄长,你凭什么就觉得我就应该像没事一样,继续任君采撷,与你做乐?从你决定要挑动谢家内乱,牺牲兄长开始,你就已经做出选择了。为什么还这么贪心,东隅你要?桑榆你也要?”
萧煜一时语噎。他捏着那张和离书,凝着音晚如覆霜雪的侧颊,脑子纷乱如麻,许久,才道:“我们不是寻常百姓,长安城里的世家与皇族联姻,哪一个不是这样过的?谁不是在相互利用,相互算计之后,继续关起门来过日子?旁人都能忍,为什么你不能?”
此话一落,音晚却笑了。
她连日来缠绵病榻,又经受深重打击,脸色惨白的像纸,笑靥虚挂在面皮上,随时会崩裂一般。
“因为那是旁人,不是我。”她转过头看萧煜,眼泪堆满了眼眶,却始终强忍着不落下来:“我没有利用过你,也没有算计过你。我没有对你虚情假意,逢场作戏,没有!所以我不忍!”
萧煜倏然怔住了。
他隐约觉出,当他浑不在意时,当他不顾一切追逐权力筹谋复仇时,却把一件重要的东西给丢了。
丢了这件东西,他心里变得空落落的,就算问鼎帝祚、称雄称霸也填不满。
可他又错在哪里?他不该对付谢家吗?他不该复仇吗?就不该为四哥的命和他的十年讨个公道回来吗?
萧煜来不及理顺这些脉络,将和离书扔开,握住音晚的肩,凝着她的眼睛,神色无比挚诚:“晚晚,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我爱你,我会爱你一辈子,我可以发誓,我这一生绝不纳妾,也绝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音晚面带嘲讽:“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都是拿什么来爱我的?我兄长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还是殿外那些日夜看着我的守卫?”
萧煜眼中有一瞬的脆弱茫然,纤薄雾影一般,须臾间消散。他紧抵着音晚,怅然道:“我不知什么是爱,也不知如何去爱,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我父皇说爱我,可他最后还是舍弃了我,不肯保我。我母亲从来都不爱我,皇兄对我也全是虚情假意,口蜜腹剑。同窗、挚友、心腹……他们都一一背叛了我。十年前的我知道该如何过这一生,可十年后的我已经糊涂了。曾经我所笃信的一切美好都已经碎成齑粉了,我想把它们拾起来、拼起来,可抓一把就会沾一手血,我自己的血……”
他声音中微有哽咽,诉尽了人生中的坎坷与委屈。目光莹莹地看向音晚,摸过她的脸颊,叹道:“可我知道我爱你,我想和你过这一生。晚晚,如果我不关你,你就会跑,如果你跑了,我要去哪里找你?”
音晚任由他将自己推揽得前后摇晃,一直等着他说完,才道:“可我不想和你过这一生了。”
萧煜猛然僵住。所有浮于面上的情感,脆弱的,眷恋的,痴缠的,一点点消散,最终化作了眉眼间的霜华,带着几分薄凉。
“你现在只是在气头上,说的只是气话。”他收敛起脆弱,又是那个风采焕然的淮王殿下,时值新胜,春风得意,一切都尽在掌握,说话也有万分笃定:“你还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我能给你的要比谢家给你的多得多,足以让全天下的女人都羡慕你。”
“父亲算什么,兄长又什么?他们迟早是要离开你的,哪个女人能和自己的父兄过一辈子?出嫁从夫,这是最浅显的道理。”
音晚诧异地看着他,实在想不通,他为何兜兜转转,最终会得出这么荒谬且自以为是的结论。
他温柔地亲吻过音晚,轻声道:“我们都弄错了一件事。我当下不是在与你商量,你也并没有第二种选择。除了我的身边,你哪里都去不了。我劝你认命,那是为了你好。”
萧煜的面庞落在音晚眼中,俊秀到无可挑剔,却有说不出的扭曲与怪异。他想起什么,弯身把和离书捡起来:“哦,对了,还有它。”
他眉梢轻翘,掠了音晚一眼,“刺啦”一声撕成两半,抬起左右看了看,像是不满意,他挽起袖子再撕,撕得慢条斯理,优雅至极,随后信手一扬。
碎粉屑若霰雪纷纷扬扬,在烛光中飘洒开来,又凄然落地。
萧煜瞧着这场短促的热闹,笑了,转过头轻抚音晚的脸颊,道:“有一件事你要记住,我是死都不会与你和离的,这种梦以后还是不要做。”
说罢,他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音晚,颇为宽容道:“晚晚,今夜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了。你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我们就搬家。”
一直到他拂帐而出,消失在沉酽夜色里,音晚才觉察出,自己的脊背一片冰凉。
她被困在这里,仿若与世隔绝一般,自己的消息传不出去,外面的也传不进来。
萧煜没有再过来折腾她,因为他很忙,忙着整顿军务,追打落水狗。
再有,便是会见盟友。
这人全身罕有的华贵鲜亮装扮,黑缎茱萸如意纹斜襟袍子,阔袖和裾底细密缕着金线,领口缀着一圈紫貂毛,油光水亮,手握十二骨檀木柳外青折扇,冠上嵌了一颗莹润白玉,瞧上去就价值不菲。
连萧煜这样不大注重穿戴的人都忍不住赞叹:“这一身真不错,优雅矜贵,从前怎么没见你穿过,二舅舅?”
来人正是谢家的二老爷,谢江。
一个庸碌无闻的人,他两个兄弟的光茫太盛,将他衬得愈加灰暗。也正因为这样,从来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连音晚当初推演谢家与萧煜相争的形势,都没有把他纳入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