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吃颗糖,尝尝甜不甜

耶勒踏着月色走下云阶, 俊美面庞端正到无可挑剔,他仰头看了看挂在天边的月盘,蓦地, 提唇轻笑, 笑中满是嘲弄。

他回到偏殿, 穆罕尔王便如热锅上的蚂蚁,立即拥上来,问:“怎么样?”

耶勒习惯性摸向腰间佩刀,却落了空, 方才想起这未央宫规矩森严, 谒见天子时是不许带兵刃的, 他的佩刀还放在宫门口的执库司。

他只得抄起香鼎边的铁钩,于指间翻了个花,轻声道:“他垮了。”

穆罕尔王面露同情, 随即压低声音道:“你们把人家媳妇偷了,还是怀了孕的媳妇, 他能不垮吗?”

耶勒道:“是我们, 你这个帮凶做得可是很称职的。”

“我倒霉呗。”穆罕尔王上榻脱了靴子, 念叨:“我看出来了,反正就算可以走今夜也走不了,早过宫禁了。”

耶勒在殿中转圈,把一根铁钩耍得花样百出,像是将军手中破阵杀敌的弯月刀。他转了许久才停下,冷静道:“他不会一直垮, 按照他的心智城府,早晚会把这一切都弄明白的,我现在很担心谢润, 我明天倒是可以把音晚带走,可谢润怎么办?”

“带着一起走呗。”穆罕尔王躺在榻上,打着哈欠道。

耶勒冷哼:“你说得轻巧,音晚失踪这么久,你以为皇帝就没往谢润身上怀疑?他虽没动谢润,但一定派人监视他了,没准儿正想着顺藤摸瓜呢。”

他想,前面几回音晚都没有跑掉大概就是因为此。所有的一切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逃无可逃,去无可去。

这一回唯一的不同,便是他耶勒的存在。狗皇帝做梦也想不到他竟是音晚的舅舅。

耶勒将铁钩扔开,心底泛起些许不安。

他总觉得这不会是永远的秘密,按照皇帝的精明劲儿,也许会叫他查出来。

正忧虑重重,穆罕尔王自榻上探起身,跟他商量:“要不让皇后娘娘回去吧,继续做她的皇后,跟皇帝赔个不是,她还怀着孕,料想皇帝就算打她也不会使劲儿打。”

耶勒当即道:“滚!”

穆罕尔王睡眼惺忪道:“你也知道这样不行,那你还愁个什么劲儿?反正我们是一定要带人走的。”

耶勒歪头一想,觉得他说得有理,便不再啰嗦,也翻身上榻睡觉。

一夜酣沉,到第二日他们掐着开宫门的时辰出宫。

同来的随从和马车都在执库司候着,耶勒是乔装进宫,不能在太多人前露面,萧煜早就特许他坐马车出入宫门,马车一路慢行,在顺贞门前被人喝停,例行检查。

穆罕尔王笑呵呵地同禁军们招呼,缩在袖中的手却不禁绷紧,摸向藏在腰间的软剑。

禁军正要拂开车幔,被人喝止。

禁军统领沈兴扶剑走过来,道:“这是陛下秘密召见的外臣,你们退下,本将亲自查。”

众人依言火速散开。

沈兴拂开车幔,与坐在里面的耶勒目光相接。

耶勒刚把佩刀拿到手,正用绒布仔细擦拭,见到沈兴,依旧坐得稳稳当当,毫无惊讶与慌张。

沈兴掠过他和坐席下的漆板,唇线紧抿,抻头在他耳边低声道:“告诉润公,我再不欠他的了。”

耶勒含笑道:“我最近几年都不打算跟他见面了,这话还是你自己告诉他比较好。”

沈兴面色沉凝,瞥了他一眼,状若无事地退出马车,扬声道:“放行。”

宫门向两侧推开,闪出一条洒满阳光的宽敞大道,马倌扬起蟒鞭,蹄铁飞踏,朝着外面奔去。

一路畅行。

直到出了皇城,耶勒才低下身子把漆板打开,把藏在里面的音晚拉出来。

她穿了一身太监服,青色锦袍,同色纱帽,腰束革带,脚踩乌靴。不过昨夜悄悄溜去执库司时太过匆忙,头发没绾好,从漆板下爬出来时碰掉了帽子,如瀑青丝像流泻的泉水垂坠下来,披散于脑后。

耶勒下意识抬手想给她把头发绾起来,但立刻想到,大周礼教森严男女有别,比不得突厥豪放随意,便又将手缩回去。

他小心翼翼看着音晚的神色,厚实乌黑的发垂在颊边,包裹着下颌尖尖的一张小脸,平静若清潭水,半点波漪都没有。

耶勒有些担心,低声唤她:“晚晚……”

音晚本从袖中摸出一条缎带想把头发束起,顿了顿,又把缎带收起来,痛快道:“以后我再也不用受宫规礼教约束了,我想绾发便绾发,不想绾时就披散着,以后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耶勒愣了一瞬,立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去他娘的宫规礼教,等你跟舅舅去了突厥就知道,咱们大草原可没这套讲究,好男儿多得是,你要是高兴,多找几个都行。”

他说完这话,眼见音晚的脸色黯下去,心又提起来,忐忑道:“舅舅是不是说错话了?”他想了想,诚恳道:“我知道我是个大老粗,说话不讲究,我保证,以后不再这样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音晚冲他笑了笑,抚着微凸的肚子,摇头:“不是因为这个,舅舅不要多心。我只是……我不喜欢男人,我也不想再找男人了,我就想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把他养大。”

耶勒看着音晚的模样,脑子飞快转起来。依照他的经验来判断,这种大约就是女儿家受了情伤之后心如死灰的反应,寥落伤慨,认为余生无望,想青灯孤枕一辈子,来祭奠自己逝去的爱情和绮丽年华。

啊呸!那狗皇帝也配他家宝贝音晚为他这么个样!

耶勒瞧着音晚心疼得不行,想安慰,又怕哪句话说不好惹她更伤心,踌躇了一阵,从胸口摸出一块糖,翘着兰花指小心地剥开糖纸,露出晶黄剔透的橘子糖,送到音晚嘴边,笑道:“来,吃一颗,尝尝甜不甜。”

音晚本正在出神,闻言抬头,几乎是没意识地咬住糖,滑入嘴中。甜丝丝的滋味瞬间蔓延于唇舌,果然能令人愁绪暂消,不由得勾唇浅笑。

耶勒瞧见她笑,长舒一口气,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心道这小女孩太难哄了,他得抽空给谢润写封信,问一问从前他都是怎么哄的,怎么哄才最管用。

他正盘算得起劲,却见音晚正盯着他看,乌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透出些黠光。

“我想起来了,我从前见过舅舅啊……”

音晚七岁那年,甩掉侍从偷偷溜去西苑看萧煜,被萧煜骂滚,她那时大受打击,失魂落魄地从墙上摔了下来,摔得很疼,可是又不敢叫人,生怕惊动了爷爷和大伯父,会给父亲惹祸。自己一个人往家走,边走边哭,等到了家门口,脸上泪痕横流,哭成了个小花猫。

她将要敲门,不知从哪里闪出一个人,二十岁左右,长得高大魁梧,走到音晚跟前,沉沉的影子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