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月明 三年。

翌日傍晚,薛襄阳同几位刑部主事陆续从昀里长街宅子里走出来。

“恭、恭喜怀大人。”

卢主事面满通红,晃着身子作辑,眼神涣散,一看就是没少喝。

曾主事也连忙对苏淮安拱手道:“下官也恭贺怀大人迁居之喜。”

苏淮安拱手道:“是怀某该多谢各位大人赏光。”

薛襄阳倒是笑了下,道:“思伯,你这酒量倒是不错。”

细雨绵绵,氤氲着一片潮气。

各家的小厮手持油纸伞,牵着马车,走到宅院正面前。

正是互相拜别时,只见一辆马车踩着“得律律”的动静,出现在他们对面。

华贵的马车四周挂着羊角灯,周围跟着十多名侍卫,甫一停下,一声锣响。

得。

这种排场,显然是住在对街的长宁长公主回府了。

刑部几位主事不由回头看了苏淮安一眼。

眼神中含着几分羡慕和揶揄。

这可是天家公主啊。

众人的目光不由汇聚在马车的幔帐上。

然而先从马车里下来的,却是一位身着玄青色长裾的男人,他转身撑起油纸伞,抵在车檐,道:“今日路滑,殿下小心。”

须臾过后,萧琏妤才弯腰下了马车。

她头顶斜插着一支珍珠碧玉步摇,手持六菱纱扇,着一袭赭红曳地如意云烟裙,玲珑多姿,她细眉轻敛,手虚虚地搭在侍卫的手臂上,笑道:“荀郎,我不想你淋雨,你过来些。”

侍卫柔声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萧琏妤抬眸看他,笑道:“我们几时合规矩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不轻不重,竖起耳朵,肯定是能听清的。

风一吹,卢主事的酒仿佛都醒了。

这、这是长公主府上的情郎?

苏淮安面不改色地看着对面,指骨泛白,一言未发。

薛府的小厮上前一步,踮脚附在薛襄阳耳畔嘀咕了几句,薛襄阳脸色大变,回头同怀荆道:“思伯,我府中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薛襄阳开了头,刑部的数位同僚,眼神一转,也纷纷找理由离开。

不到片刻的功夫,人群车马一哄而散。

苏淮安眼看着眼见长公主府的大门,缓缓阖上,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敲了敲门,一字一句道:“臣有事求见长公主。”

无人应声。

苏淮安直接推开门。

“嘭”地一声。

见此,府中侍卫纷纷拔刀。

公主还同那侍卫站在一处,她没回头,而是直接将自己头上的珍珠碧玉步摇拆下,缓缓插入侍卫的发冠中,笑的慵懒又肆意,“我就跟你说,这样更好看。”

苏淮安沉着嗓子,一字一句道:“臣有事求见公主。”

萧琏妤站在伞下转身,漫不经心道:“怀大人这是求见吗?这般架势,我还以为刑部要捉拿我归案呢。”

苏淮安道:“臣有话想与殿下说。”

萧琏妤看着他道:“你拿什么身份与我说?”

苏淮安道:“驸马,殿下未来的丈夫。”

丈夫。

萧琏妤忽然嗤笑一声,拿过伞,冒雨走到他面前,仰头道:“按周礼,驸马见公主,要行四拜礼,得了宣召,才能开口,今日便罢了,再有一次,我便向皇兄问你的罪,送客!”

苏淮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轻声道:“殿下为了悔婚,连名声都不顾了?”

这逾距的动作一出,萧琏妤身后的侍卫瞬间从腰间掏出了匕首,压在苏淮安颈侧。

萧琏妤勾着嘴角道:“可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声礼数,我中意谁,就想同谁在一处。”

其实苏淮拿也知道她不在乎,她若在乎,当年也不会去大理寺围追堵截。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又看了看侍卫,低声道:“多久了?”

雨势渐大,伞面噼啪作响。

萧琏妤不紧不慢道:“这三年,他一直陪在我身边。”

三年。

苏淮安失神的瞬间,皓腕从他掌心抽离。

——

薛府。

长公主府邸门前出了热闹,刑部的官吏们都以为薛大人先行离去,是为了给准驸马留几分面子,实则不然,薛府,是真出了事。

夜露深重,薛襄阳肃着一张脸,直奔春华苑。

春华苑,也就是薛家二房,薛二郎薛相瑞的院子。

薛襄阳掀开竹帘,见自己这二弟还在吃饭,气不打一处来,攥着他的衣襟就将人拎了起来,抵在了墙上。

薛相瑞与薛襄阳一母同胞,长得不一样,但八字却只差了半个时辰。

薛相瑞自幼体弱,最怕的就是他这个大哥。

“大哥。”

薛襄阳眼睛冒火,咬牙道:“这些日子,去哪了?”

薛相瑞目光闪躲,顾左右而言他,“哥,你先松手,我喘不过气了……”

薛襄阳厉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去哪了!你送了什么东西上骊山!”

薛相瑞喘气道:“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听我解释,听我解释行吗?”

“说。”

薛相瑞道:“哥!有人拿十二年前的账本威胁我,我若不听之从之,他便要去把账本印刷出来,我也是没有办法!但他说了,只要我把他要的东西运上骊山,那账本就是我的了。”

薛襄阳根本不信这些,冷笑道:“世家手中的账本早就一齐毁了,唯有苏景北那儿留有一本,眼下在苏淮安手里,你难道要告诉我,威胁你的人是苏淮安?”

薛襄阳会相信苏淮安手里有一本,还是因为“苏景北”是买家。

薛相瑞道:“不是苏淮安,但账册是真的,上面有官印。”

薛襄阳蹙眉看着他,“谁找上的你!”

“是四夷馆的蒙古译者。”薛相瑞道:“但我隔日去找,四夷馆又说根本没有这人!我估计他是混进四夷馆来的!”

薛襄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薛相瑞道:“哥!你放心,我留了心眼,我不会让那东西变成咱们薛家的把柄,等我拿到账本,我就毁了它,人我都安排……”

“蠢货,你可知道你在作甚!”薛襄阳一拳头打在他脸上,道:“咱们此番是与蒙古邦交!威胁你的却是齐国人,你自己想不出轻重?我费尽心思把你从兵部调到鸿胪寺,就是要你安分,你呢!”

薛相瑞捂着嘴角留下来的血,道:“哥!”

“这些年我拼命查苏淮安为了谁!爹交权退位又是为了谁!你这么做,可想过薛家,可想过三妹!” 薛襄阳满脸痛苦道:“邦交无小事,这回要是出了乱子,为兄保不下你了……”

薛相瑞大声道:“十二年前,你们怨我贩卖军械,辱没薛家名声,可这生意是世家一起做的,当年赚的钱,是不是填补了薛家当年的亏空!是不是给你薛家赚了座吃不空的金山!我今日所为,还不是为了早日把账册拿到手?”